2030年6月
瑞士与奥地利的界湖边,雪峰皑皑,沉默耸立在天际线下。
一场低调但极尽奢华的毕业典礼正在举行。
贵族学校铺张的仪式上,Zero,整个年级唯一的东方面孔,正站在朱红榉木的演讲台前,声音清朗而坚定,与众人分享自己一片光明的未来。
“……所以,在进入苏黎世大学之前,我决定先去哥伦比亚的卡维纳里当一年的志愿者,去保护那些正在亚马逊雨林中消失的生命,这就是我找到的人生意义。”
掌声雷动。
一道掌声尤为响亮,突兀地刺破了礼堂的空气。
声音来源于第一排的赞助商席位。
一个黑发中年男人,正看着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赞许与狂热。
少年演讲结束,他甚至激动地大声叫好,引来周围人频频侧目。
“这人谁?太滑稽了。居然还坐在第一排?”
“Zero传说中的教父,桑尼·霍斯特,一个东南亚地产商。”
“不止,资料上说他的名字叫桑尼·霍斯特,不过我知道他就是桑木建设的投资人,阿达维亚的华人首富霍斯阳,控制整个苏嘉西海峡贸易物流的朱雀基金……他就是幕后老板。”
“那他岂不是朱雀会的……他们东方人是怎么形容这种帮派教父的……龙头老大?”
议论声中,陪坐在霍斯阳身边的金发男人静静坐在座位上,他穿着一身冰蓝色西装,和情绪高涨的霍斯阳不同,他只是偶尔对台上Zero的发言点头,表示赞许。
几个学生在他们身后用德语窃窃私语,声音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好奇、无知的残忍。
“霍斯特身边那个美人,就是Zero的爸爸兰懿吧?刚拿了皇家建筑师学会大奖的那个东方人。”
“Zero天天把他的照片贴床头当做神明一样膜拜,没想到本人比杂志上还好看,一点不像快四十的人,我差点以为Zero有个二十岁的哥哥。”
“他为什么要染一头金发?害我都没认出来。”
“他们俩到底什么关系?教父看上去比亲爹还兴奋。”
轻佻的笑声传来。
他们接下来的对话改用更难听懂的瑞士德语,从时不时传出充满揶揄意味的轻笑声也能大致推断出,从这群少年的狗嘴中吐出来的,应该也不会是象牙。
兰懿没有回头,只是在笑声的间隙,指尖微动,状似无意地抚平了西装袖口一丝不存在的褶皱。
泽荣(Zero)的父亲。
著名的建筑设计师。
气质忧郁的东方美人。
帮派龙头身边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这些标签,已经在他身上贴了二十年。
他是事业有成的建筑师,也是霍斯阳豢养了二十年的金丝雀。
霍斯阳慷慨,也耐心。他给了兰懿事业、名誉,和一座用金钱与权势堆砌的华丽囚笼。那些温柔的、不容置喙的命令,如同鬼魅的低语,时不时开始在他耳边回响。
“兰懿,凭你那点‘才华’,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最多就是个街边画素描的流浪画家。”
“Ley,我特意为你成立工作室,不是让你去和那些蝼蚁竞争。”
“宝贝想要什么奖,说一声,我帮你运作。”
“那个非洲的慈善医院太苦太累了,我给你换个东京的高层塔楼项目,好好做,别丢我的脸。”
“要离开我九个月?不行,太久了,我帮你拒绝掉。”
“这场庆祝酒会不能去,那个意大利老头子是Asian fever,你还是少接触为妙,你那么浪,我怕你把老头子榨干。”
“这周我要去巴伐利亚打猎,你收拾一下,把手头的工作停了,陪我一起去。” 兰懿对霍斯阳一切要求的回应,永远是点头,然后默默照做。
他的所有设计,都成了霍家商业帝国的点缀。
他的所有荣耀,都成了霍斯阳炫耀品味的筹码。
霍斯阳是什么人?
从阿达维亚雨林的豪门深宅中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到整个苏加西权势滔天为所欲为的地下君王。
闲暇时如果心情好,霍斯阳也会和兰懿讲一讲霍氏财团的商业运作,讲霍氏今天又收购了哪家颇具潜力的公司,又让哪个对手走投无路只能申请破产。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讲述着那些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商业竞争,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就烧个森林当烟花玩玩吧。
兰懿会选择在旁边一言不发,当一个温顺的观众旁观着霍斯阳的强大,霍斯阳的冷酷,霍斯阳的不择手段,听着霍斯阳用最温柔的语气,对下属说出最残忍的命令,决定别人的生死。
霍斯阳身边的所有人都熟悉兰懿的存在,甚至羡慕他能得到霍先生二十年如一日的宠爱,除了没有登记结婚被带进位于巴森老家的霍家大宅,他们在欧洲出双入对,简直如同做了夫妻一般。
……
冗长的毕业仪式结束,人群即将散开。
Zero带着灿烂的笑容,正朝兰懿的方向走来。
兰懿起身,准备去拥抱自己风华正茂的儿子,恭喜少年即将开始的崭新人生。
面前的霍斯阳却突然转身,动作流畅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周围的喧嚣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手机屏幕、相机镜头如探照灯般聚焦过来。
霍斯阳从怀中取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设计浮夸的男士钻戒,十二克拉粉钻的切面折射着雪山冰冷的光。
“兰懿,”霍斯阳仰头望着他,眼中是兰懿看过无数次的、虔诚又疯狂的占有欲,“嫁给我。”
兰懿没有回答。
他静静看着霍斯阳,神色空茫,看不出任何情绪。
霍斯阳脸上掠过一丝急切,他捧起兰懿的手,将一个**炙热的吻印在手背上,动作里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嫁给我,好不好?”
他的唇贴着兰懿冰冷的皮肤,声音含糊,握着兰懿的手却在不断收紧。
“Ley,只要你答应,我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你。”
人群开始起哄,年轻人吹着口哨,高喊着“答应他!”
在一片起哄与闪光灯中,霍斯阳看见了兰懿眼底那片毫无波澜的死寂,心中警铃大作。
他凑近兰懿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一字一句,开始陈述一个事实。
“这是第十次了。这一次在你最喜欢的风景里,给我一个体面的结果。”
“今天也是泽荣的好日子,别让他难堪。”
“懂?”
那呼吸喷在耳廓,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
二十年。
十次求婚。
九次拒绝。
他不想再输这最后一次。
兰懿没有动,任由他亲吻,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静静看着霍斯阳眼中那势在必得的光……在漫长的沉默之后,他的嘴唇动了动,所有想说的话都在肺腑中烧成了灰。
“啊……”
最后,只落下一个轻飘飘的音节,像一片雪花,在风中瞬间消融。
在场所有人都没听清。
但他们都看见了,兰懿脸上瞬间绽开的、一个极淡的笑意。
霍斯阳以为自己终于焐热了这座冰山。
狂喜之下,他近乎粗暴地将戒指套进了兰懿的无名指。
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镣铐,成功锁死。
“他答应了!Ley答应我了!”
霍斯阳抓住兰懿戴着戒指的手,高高举起,笑得张扬而霸道,向全世界宣告他的胜利。
全场沸腾。
相机闪光灯疯狂闪烁,将整个礼堂映照得如同恒星诞生的宇宙大爆炸现场。
Zero抱着一大束早就备好的玫瑰,恰到好处地出现。
“恭喜桑尼,祝贺爸爸。”
霍斯阳满意地拍了拍泽荣的肩膀,视线却一刻也未离开过兰懿,对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
这件他亲手雕琢了二十年的艺术品,此刻安静得过分。
没有喜悦,没有感动。
甚至没有过去九次拒绝时的惊惧、嘲讽、愤怒和挣扎。
只有一片虚无的沉默。
“不高兴吗,阿懿?”霍斯阳低下头,亲昵地贴着兰懿的耳朵,“大家都在看,笑一笑。”
兰懿那双被吻过无数次的唇,正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没有笑。
只是抬起眼,看了霍斯阳一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是霍斯阳从未见过的沉静。
不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而是整个世界都已燃烧殆尽后,落下的第一片雪,覆盖在灰烬之上。
是万物凋敝时永恒的死寂。
霍斯阳的心脏,毫无预兆地,被这片死寂狠狠攥住。
心脏那阵凶猛的抽搐还未平息,霍家祖宅的电话已经打到了霍斯阳的私人手机上。
对面管家恭敬的声音刚响起,就被他切断。
“后天晚上,我要在巴森老宅开一场宴会。”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命令特有的金属质感。
“把霍家族谱上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亲戚,都给我叫来。”
“我要宣布结婚的事。”
说完,霍斯阳挂断电话,将怀中冰冷的身体搂得更紧,像是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下头,滚烫的唇贴在兰懿的耳廓,用宣誓般的口吻灼烧着对方的皮肤。
“Ley,明天我们就去注册。”
“你将是我霍斯阳,此生、余生,唯一的伴侣。”
兰懿没有回应。
霍斯阳权当他默认了,胸中名为胜利的火焰烧得更旺,他身后的保镖立刻会意,扯着嗓子鼓噪起来:“恭喜大哥!和兰先生二十年的情比金坚,今天终于修成正果了!”
热情的宾客们潮水般涌了上来,一张张笑脸,一声声恭贺,将两人密不透风地包围。
“霍斯特先生,兰先生,恭喜!”
“桑尼真是厉害!Ley这位全城闻名的美人,还不是被你彻底拿下了。”
一个脑满肠肥的建材商挤上前来,他即是另一个学生家长,也是霍斯阳的生意伙伴,此刻一双浑浊的眼睛正明晃晃地在兰懿身上打转,仿佛在估价一件昂贵的商品。
“当然。”
霍斯阳手臂收紧,将兰懿完全锁进自己怀里,带着一种炫耀般的占有欲,对所有人宣告。
“我们在一起二十年,早就分不开彼此了。”
他故意停顿一下,嘴唇几乎蹭着兰懿的脸颊,用一种露骨的语调补充:“灵魂,和身体,都是。”
霍斯阳能清晰地感到,怀里的人在那一瞬间僵住了,甚至微微侧过了脸。
他只当这是兰懿在众人面前的羞怯,心中愈发得意。
“别害羞啊,在大家面前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