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白色的阳光慢悠悠地斜进来,照在教室里一众同学的发顶上。
方简昏昏欲睡,听宋青霭在给陆苓科普小知识,声音一本正经:
“狐狸听觉灵敏,但性格狡猾。它们在冬季如果想要过河,就会认真聆听冰层下的声音,确定没有水流,足够结实才敢过去。所以古代的《述征记》中,记述了“必俟狐行乃敢渡”,人们知晓了狐狸的这种习性,如果想要过河,就会在暗中观察,等狐狸过了之后人再走,俄罗斯到现在还流行这样一句谚语呢——”
“狐能行,人亦能行”。宋青霭眨眨眼,细薄的手臂撑着自己的膝侧,末了还添了一句:“你怎么就不能行呢陆苓。”
陆苓眼睛已经安详地闭上了。
这几日降温降得飞快,姜梅新给她做了一件黑色提花棉袄,搭配黑色花苞半身裙,脚踝伶仃的细,让简简单单的小牛皮圆头靴显得精致时髦。
少女身姿清丽,项口一圈手工琵琶结盘扣,细颈太过白嫩,两只小辫格外娇俏。
望春天在她书包里塞了几只橘子,笑眯眯:“阿青,你不如去当画报女郎。”
姜梅轻轻笑,给她围了一圈红黑拼色的毛绒绒围巾,宋青霭显痒,一个劲直躲。
俞敏扶好她,面容却认真了,语重心长道:“什么女郎,阿青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将来什么得不到。”
只有宋青霭自己知道,她当下最最紧急的任务就是给陆苓买生日礼物,她仔细回想陆苓最近说的一箩筐心愿,手表、钢笔、新裙子。陆苓说的那个手表品牌好像很贵,新裙子具体是哪一件她也不知道。
于是她向望春天女士打听那支钢笔的商店,望春天说只有丽心大厦才有售。
丽心大厦离嘉木巷不算近,作为荣城新建立的高档商场,那里聚集着一堆宋青霭不认识的品牌。
宋青霭在炫目富丽的玻璃柜前看见了自己想买的那支钢笔,对她来说很贵,可却是售货员嘴里的基础款,那闪耀的银色六芒星标志,倒影着她手中略显寒酸的布纹钱包。
她抿了抿嘴,说:”就要这个吧。“
售货员看了她一眼,微笑问道:“需要包装吗?今日商厦嘉年华,可以免费选一款礼品盒用来包装。”
“可以。”宋青霭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揉搓自己的衣角。
售货员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温柔地笑了,她看出女孩的局促与不安。
那是稍显稚气的拘谨与不经掩饰的敏感情绪。
但女孩太过湿润的眼睛和精致的下颌轮廓,身姿细长纤秀,青春透亮,真的很容易被人多看几眼。
“那咱们来这边选一下。”
宋青霭刚想抬脚跟上,就看见店铺门口走来了一行人,俊男靓女,穿着得体又时尚。
“要我说就直接都买了,陆苓很难伺候的。”高苒的声音响起。
然后她眼睛一斜,便看见了宋青霭,立马阴阳怪气道:“哟~这是谁啊?”
方简有些惊讶,走向前问道:“阿青,你来给陆苓买礼物的吗?”
“嗯,我已经选好了。”宋青霭看向方简,他身边是徐式昭,身后还跟着蒋梦婕。
方简笑着问道:“哪一支,让我来参考一下颜色。”
“这里。”宋青霭指了指柜台下的那支陈列。盈盈海棠色,指间最动人。
“唔~漂亮。”方简衷心感叹道:“那我不能和你撞礼物,我去给她买块手表吧。”
宋青霭笑着建议:“手表可以选黑色,陆苓最近在沉迷电玩机甲,她还买了一套炫酷龟裂纹牛皮斜领的劲装呢”
“哈哈哈哈哈哈!”宋青霭最后那套服装术语模仿陆苓的声音,语气与神态颇得之八分神韵,惹得方简大笑。
“你买的这只?你知不知道陆苓的一顶帽子就要…”高苒不经意地凑过来,声音诧异道。
“高苒!”蒋梦婕急急地拉着她的手臂,皱着眉头,制止她不要说了。
方简面色为难地看向宋青霭。
他本来是想约宋青霭来的,可是她天天和陆苓形影不离,班里好像也没人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
他就约了蒋梦婕,想着同是女生,应该会更懂陆苓当下的喜好,没想到蒋梦婕带来了高苒。
而徐式昭,纯是因为他们家有车还有司机,他三顾茅庐,卑微地将人求来的。
宋青霭轻轻一笑,什么都没说。还是售货员善于察言观色,看出他们应该是一个学校的,便温柔的插嘴道:“这位同学,咱们可以来选下包装了。”
方简立马说:“阿青你去选吧,我们去楼下买手表啦。”
宋青霭点点头,神色自若地向他们一行人告别。
宋青霭本来想买完钢笔,再去附近的工艺城看看画材,可是她只觉自己现下是没什么心情了,因为她刚刚将高苒不加掩饰的鄙夷神色收入眼帘。
她努力不去在意,但也很想逃离这令人略显逼冗的境地。
坐在公交站等车时,她低低地望向自己的脚尖,她忧虑陆苓会不会不喜欢这份礼物,又想起刚刚徐式昭未置一词,就在一边站着,缄默、冷静,作壁上观。
她讨厌那种被俯视的沉默,可能没有恶意,但她也不要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可是现在洒水车在公交车站背后,正以高达100分贝的声音播放《兰花草》。
她也很想哭。
方简买完钢笔,也没心情再去逛了,于是一行四人来到了地库,坐车回家。
六排商务汽车,徐式昭与方简坐在中心位置,高苒与蒋梦婕坐在后排。
高苒还有逛街的兴致,可是看其他人意兴阑珊,脸色都挺冷淡的,于是她撅着嘴,有点不开心地关上车窗。
“唉,你们说,宋青霭成绩不好,家里应该也没什么钱,为什么能进嘉木啊?”她受不了车里的低落气氛,打破了沉默问道。
方简一直以为她是因为陆苓才不喜欢宋青霭,闻言转头问道:“高苒,你为什么和陆苓关系那么不好啊。”
高苒没直接回话,而是先侧头看了看窗外风景。
“没什么,”然后她接着问道:“你们不觉得宋青霭和明析很像吗,又穷、又傲、有什么了不起的。”
在她心中,穷是原罪,而穷又不低下自己的头颅,就是罪上加罪。
而且她老觉得宋青霭劲劲的,明析学习好,还可以原谅一下,她有什么可装的,一天到晚像朵小白花,班里的女生一多半都喜欢和她玩。罗姗姗那个傻子,有一次还因为她背后说宋青霭而和她吵架。那群男生更是傻子,有什么好讨论谁是班花校花的。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蒋梦婕使劲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张口问:“方简,你为什么喜欢陆苓啊。”你们为什么,都喜欢陆苓啊。
方简正望着车窗外出神,闻言也是一愣,他想了想,喜欢一个人,有什么可为什么的。无非是她游戏耍赖时的面孔,犯错被张亮旭抓包时敢怒不敢言的神情,连带着砸他苹果的那晚,红透了的耳尖,被气的晶晶亮的眼睛。
可是这些他不会与别人谈起,更何况这个人还是高苒,于是他拣了两个不出错的词:“因为她热情、漂亮啊。”
高苒探身,看向方简,语气带了点高傲的质问:“难道我不热情,不漂亮吗?”
方简皱眉,但良好的家教让他不能去否定女生,他想了想,还没开口,就听见身边的徐式昭说:
“她热情开朗,但又很细心敏感,体贴人心。漂亮大方,与人处事毫不骄矜,更不会当面让人下不来台。”
“高苒,宋青霭与陆苓,都是我与方简的朋友,如果你学不会尊重,喜欢背后诋毁中伤,那么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私下见面了。”
男生声音轻而又轻,好似清脆的玉石相撞,在车厢里回荡。
高苒身姿僵了片刻,却说不出话,背脊缓缓靠向坐椅。蒋梦婕面容关切看向她,发现她眼睛都已经红了。
蒋梦婕很想问徐式昭:“可是我和高苒,也是你和方简初中时经常见面的朋友啊,为什么现在,好像只有陆苓与宋青霭两个重要?”可她没有开口,她觉得有些事情正在极速地改变,极速到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就像车窗外转瞬即逝的风景,她愣神片刻,一些关系早已天翻地覆。
车内一时坠着沉甸甸的寂静,只有车辆行驶的声音,方简轻轻地将车窗拉开一条小缝,初冬舒爽的凉风啊,真畅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