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顾所来径 第24章 望海潮（7）

半夜醒来，李良玉就吐了一口血。

这实在无缘无故。

她坐起身，检查自己身体里面的灵气运转，发现有一些紊乱。

灵气这东西怎么说呢？

就算你已经很小心很注意了，刚开始吸收它的时候，它像丝线一样温顺，但久而久之它就开始发散、缠绕、打结……

柳师兄曾经告诉她，灵气的吸收和整理，跟人修行的状态有很大关系。所以经常有修道之人远离世俗，就是怕外界环境的干扰，导致自己心绪不宁，以致灵气紊乱。

李良玉猜想自己大概是受了仙缘大会的刺激，先前又坐船遇险，在生死之间，乍放松下来，一落一起间，最后变成如此模样。

她叹了一口气，便不在睡觉，而是平心静气调整起来。

只是日常握着的那只玉兔石，不在身边，却在冰冷的河水里。

后半夜无眠，一直打坐到天明。精神有些不振，情绪也有些低落。

用餐的时候，被阿鲲大叔看出来，他便剥了一个鸡蛋给她。

他其实不仅是对自己这么好，书院任何一个孩子出了事情他都会担心，都会照顾。比如他常会给崔选盖踢掉的被子，给怕热的邓半夏扇扇子。书院真该庆幸，有阿鲲大叔这么个喜欢孩子的人。尽管他身份卑微。

李良玉默默地吃着鸡蛋，喝着白粥。

崔选那桌却热闹得很。

原来是昨天晚上他听说了有仙缘榜的事情，便起哄喊其他同学和他一起去看。

王弗本来没什么意愿的，又听他问自己，“你就不想看看你的对手是什么情况吗？”

这才答应下来。

李良玉也有些兴趣，想去一瞧究竟。

他们唯一叫不动的就是吕思衍师兄。

自从把他们带到仙缘镇，又在客栈住下，他的使命其实已经结束。便一心想着修炼，几乎闭门不出。

大家都明白他的压力，这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了。也就不再打扰了。

书院弟子一窝蜂地出了门，好生热闹。

一路说说笑笑，来到所谓的仙缘榜前。这与其说是什么正规榜单，不如说是露天赌场更加恰当了。

的确很难想象，在天下第一大派的太华剑派山脚，看到这样的场景。

过路人像是挑选商品一样，看着那些像是在道观求的平安符一类的玉牌，上面写的也不是太一天神之名，或者祈福类的词语，而是有望在本次仙缘大会，拔得头筹的优秀弟子的名字。

而所谓的仙缘榜，就是这些带名字的玉牌销量排行榜。

由此可知，哪位弟子最被看好。

崔选等人从榜首看到榜尾，少说也有两百来个人的名字吧，但竟没有一个来自宋国太微书院。

恰恰说明他们名气太不够，也说明上榜之人的名气远扬。

他们光是站在仙缘榜旁边，就能听到不少人议论那些排在前十名的家伙。

“这个第一名张晃是什么来历啊？怎么这么多人支持他呀？”

“他呀，是大齐太垣观最杰出的天才之一，现在年仅12岁，就达到了炼气九阶，连长明观主都想收他为徒呢，可他偏偏来到了太华剑派，听说是冲着亲传弟子的头衔来的，要是他都拿不到的话，估计这次仙缘大会也就没有人能拿到了。”

“可是紫宸上人，上一次在仙缘大会收徒，还是因为有俞瑶迦这样不出世的剑道天才，张晃可要胜过俞瑶迦才行啊……”

围观群众对于张晃能否胜过俞瑶迦，持不同的意见，因而争论不休。

邓半夏小声向王弗发问，“这个什么俞瑶迦有这么厉害吗？”

向来自视过高的王弗，正色道：“那是自然，紫宸上人的亲传弟子都是一等一天才。”

李良玉倒是听说了，五弟子邓隐是炼器大师，七弟子俞瑶迦又是剑道天才，也不知道其他的弟子，是不是也这么厉害，有没有机会得缘以见。

又有围观者谈论到第二名的云敏静，这显然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她可是云梦真人的侄女，是云家新一代弟子中的翘楚，就算是在大齐人才济济的太微书院，那也是拔尖人物。

要是谁还有机会能够得到紫宸上人的真传，我想也就是她了，再说她和云梦真人这一层关系。云梦真人可是在第二次人魔大战中牺牲的，就算上人不肯收徒弟，云梦峰也肯定会要她的。”

大家都点头称是。

崔选听了会儿谈话，心中有些不服气，“谈来谈去，要么就是大齐的太垣观，要么就是大齐的太微书院，其人只知道齐国的事情，对他国一无所知，那了解其他国家有什么利害人物呢。”

大概是他说话没注意声音，被人听到了，立马有人反驳他道。

“最好的一批苗子，大齐的一观一院，怎么舍得放人呢，所以来的也不是最厉害的。但其他国家就不一样了，因为太华剑派不参与政治斗争，其他国家都是卯足了劲往太华剑派塞人的。”

于是众人又谈论到，朱雀国的小公主祝融莹。“听说她降世的时候，有火凤凰则皇宫飞出，她是天生灵体，最适合修行，前途不可限量。”

李良玉是第一次听到天生灵体这个词。“什么是天生灵体？”

旁边的人只当她是，不懂修道的普通女孩，解释道。“天生灵体，就是出生的时候，就能吸纳灵气入体，在修仙的路上，可是领先别人一大截的人。”

这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可王弗看她敬佩的神色，又跟她补了一句，“天生灵体虽罕有，但宋国也出过几个的，比如宋微雨，宋莲姐弟。”

虽然已经听多了他国之人，是如何如何的厉害，但总归是向着自己祖国和自己祖国的人。

围观者的话题，却已来到了西陵四皇子孟玄感的身上。“他今年18岁，据说已经突破了炼气期。”

闻者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他们可没有人能想到，自己竟然要和一个筑基期的高手，争抢一个太华剑派弟子的名额。不由有些胆颤。

“这样的高手怎么会来参加仙缘大会？”

没想到回答问题的人，语气有些轻蔑，“你以为他想的吗？还不是夺嫡的过程中失败了，被赶到这来的，如果他无法在太华剑派有一席之地，怕是自己本国也容不下他，若是他成为了太华剑派的弟子，就要遵守派规，不得干涉朝政，同样回不了西陵。”

李良玉没想到，故事里还有这样深奥的玄机，复杂的派系斗争。听着听着不由走了神。

这时，中道开溜的崔选，自登记处回来，抱着一大堆的玉牌满载而归。而后，像是分发食物一样，分发给书院众人。

每个人都有些吃惊地，拿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玉牌。真把他当平安符去用了，多少有些求高中的意味。

有些同学不解其意，“崔选，你给牌子给我们干什么？”

崔选立刻不满地“啧”了他一声，“这还看不明白吗，有人赌太垣观的张晃，大齐太微书院的云敏静，朱雀国的祝融莹，西陵国的孟玄感……”

他忽然像是某朝皇帝似的，亮出自己的玉牌，目光灼灼地宣告。

“而我赌宋国太微书院！”

“我赌我们自己！”

艳阳高照之下，大家都笑了。

手上握着的玉牌，写着每个人的名字。

宋国太微书院，崔选。

宋国太微书院，王弗。

宋国太微书院，文崇明。

……

宋国太微书院，李良玉。

宋国太微书院，吕思衍。

他真的是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个玉牌，在仙缘榜上留下了，每一个容易被记住，或者遗忘的名字。

大家好像也被这样的精神鼓舞了。

出来游玩一会儿后，回到客栈加倍勤奋地修行，看书写字。

时间就这么如流水一样，匆匆地经过。

转眼就到了，他们即将要分别的这一天晚上。

第二天，他们这些同一批来到仙缘镇的弟子就要分散。

被举荐的十名弟子要坐船去微雨峰。

而吕思衍师兄和李良玉要留在这里，参加山门初试。如果他们初试通过的话，就会被带去凌波峰参加剩下的三门考试。

到了第三日的时候，所有考试结束了。

成功留在太华的人，就会被送去相应的山峰修行，不能下山。

而未能入选的人就会回到仙缘镇，乘坐“望海潮”回宋国。

命运的分界线，就在此时慢慢描画出形状。就可能是他们这一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一直忙于修行的吕思衍师兄，也难得下来和他们共同吃这最后一餐饭。

书院有童子不得饮酒的规定，明日也有大考，所以大家杯子里装的都是茶水。

大家便排着队向吕师兄敬茶，预祝他本次参加仙缘大会，能够有个圆满的结果。又感谢了他一路的照顾。

吕思衍师兄为人极为热忱，一时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临别依依，未知前程，大家又互相说些祝福的话语。

他们都认为，以吕师兄的能力，这一次一定能中选，王弗和崔选实力也不容小觑。

至于向来被奉为“学霸”的文崇明道：“我只是擅长考试，尤其是道论。来到之后，我才愈发想清楚，自己适合在书院修道，而不是像太华弟子那样拿着剑和妖怪战斗。”

说着还害怕地抖一抖肩膀。

大家都哈哈大笑。

但抱着他这样的心态的学生，并不在少数，愈是修行，愈发明了自己和他人的差距，不逼迫自己的前提下，只好选择和解。

抱着一种玩乐的心情，看他的人热闹，享受自己的开心。

平日里胆子最小的邓半夏，也主动发言：“我爹娘也是让我出来长长见识，我都这么大了，还没出过远门呢，结果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丢掉！”

当时心有余悸的事情，如今也能变为笑谈了。这或许就是成长吧。

就算是对待李良玉，大家的态度也缓和许多。原本不了解的时候，就很容易信谣造谣，但真正经过虎头峡的历险，虽然谈不上多亲近，但大家也已经是朋友了。

王弗祝福过，先前和她颇不对付吕思衍师兄。看向李良玉的时候，语气也没有平日的锋利，只是道：

“你是我们太微书院的学生，所以明日山门出事，别丢了太微书院的脸。”仍是傲慢，但也有信任。

李良宇便回敬她，同样祝她考试顺利。

这时吃饱喝足，气氛融洽，有人按耐不住，壮着胆问，“李良玉，你敢不敢告诉我，你真实的身份是什么？”

其他人害怕他把这个话题弄僵，并让他别说。

但李良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淡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同学们不相信这个答案，仍猜测她到底是后院哪位师兄的女儿？

直到崔选站起来，终结了这个话题。

“其实你是谁的女儿并不重要，只要你能够成为太华弟子，你就能成为你自己，所有人都会过来围着你，看见你。”

他这话说的好像是李良玉，又好像是自己。李良玉便将杯中的新茶，饮掉一半。

客栈内的烛火明亮，像是一颗红彤彤的心，这种记忆大概会留在他们心里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