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伊路米,是在枯枯戮山的山脚。
那是我刚刚走出流星街的时候。
我身上所有的东西,就是一套破旧但还算干净的衣服,我手指上的几枚戒指,以及口袋里那五颗冰冷的骰子。我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离开了那片灰色的、充满了死亡与腐臭气息的土地,第一次,看到了外面世界的、真正的绿色。
这里没有肮脏的垃圾山,也没有为了争夺一块面包而随时准备捅向你后背的刀子。
枯枯戮山下的森林,和我认知里的一切,都截然不同。这里的空气,是湿润的,带着植物和泥土的、甜美的芬芳。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将天空分割成细碎的、明亮的光斑。
很美,但也很危险。
流星街教会我的、最重要的生存法则就是——越是美丽的地方,往往,就越是暗藏杀机。
我像一只刚刚离开巢穴的、警惕的幼鸟,悄无声息地,穿梭在这片过分宁静的森林里。我在……拾荒。
是的,现在的我身无分文……
我想在这里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可以换钱的东西,比如珍贵的草药或者矿石之类的。
然后,我感觉到了。
一股极淡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冰冷的杀气。
那不是那种,充满了暴戾和饥饿的、野兽般的杀意。那是一种更纯粹、更没有感情的、纯粹的恶意。它不狂暴,却更致命,像一条隐藏在草丛里的、冰冷的毒蛇,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
我瞬间,停下了脚步,身体紧绷,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我腰间的口袋,握住了那几颗冰冷的骰子。
“你身上,有一股不属于这里的气息。”
一个平淡无波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的身后响起。
我猛地回过身,看到了他。
一个黑发的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一棵树下。他有一头柔顺的、长及腰部的黑发,五官精致得如同人偶,但那双漆黑的、大得有些不成比例的眼睛里,却是一片空洞,没有任何的情绪,也没有任何的光。
他就像一个,完美的、没有灵魂的、美丽的空壳。
“你是谁?”我警惕地看着他,身体微微下沉,做出了随时可以发动攻击的姿态。
他没有回答,他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打量着我。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更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他看到了我破旧的衣服,看到了我脸上还未完全褪去的警惕与野性,也看到了……我那只,紧紧握着口袋的手。
我看他不说话,就没有把他当回事,只想转身离开。因为这个男人一看就很不妙。他身上的气息,很可怕。我的直觉在疯狂地尖叫,让我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我准备转身的那一刻,他对我,伸出了手。
他手里,拿着一张小小的、黑色的卡片。
我愣住了。
“有委托可以打上面的电话。”他终于,又开口了,声音依旧平平,“新客户打八折。”
这人有什么毛病。
“我不需要。”我果断拒绝道,“我身上没钱。”
他看着我,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不,每一个人,都是潜在的客户。”
他将那张名片,向我递得更近了些。
我看着那张,在森林的微光下,反射着冷硬光泽的黑色卡片。上面,用银色的字体,印着一个名字,和一串号码。
伊路米·揍敌客
我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只是单纯觉得,这个男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手,接过了那张卡片。
在我接过卡片的瞬间,他便收回了手,然后,他如同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转身,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
我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冰冷的小卡片。
这个人……让我感到……很危险。
但我没有想到,我很快,又跟这个很像大黑猫的男人见面了。
离开枯枯戮山下的森林后,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才终于徒步走到了最近的一座、鱼龙混杂的港口城市。
我需要钱。
我需要一个能让我活下去、并且快速掌握情报的地方。于是,我走进了一家,当地最混乱、也最有可能打听到黑市工作的地下酒馆。
酒馆里,烟雾缭绕充满了酒精、汗水和劣质香水混合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味道。我找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劣质香精饮料,然后,像一只真正的阴暗角落的老鼠,竖起耳朵,警惕地,搜集着周围所有有用的、没用的信息。
麻烦,是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找上门的。
三个看起来喝得醉醺醺的、人高马大的本地混混,堵住了我离开的唯一去路。
“哟,小妹妹,一个人啊?”为首的那个男人,对我露出了一个,我曾在流星街见过无数次的、充满了**和恶意的、油腻的笑容,“陪哥哥们喝一杯怎么样?”
我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我手指上的戒指。
就在我准备,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那股冰冷的、熟悉的杀气。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了酒馆最深处的、那个最阴暗的角落。
他就在那里。
那个黑长发的男人,正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他就像一只巨大、优雅、却又充满了危险的黑猫,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片黑暗之中,用他那双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俯瞰着,他领地里,所有正在发生的、无聊的闹剧。
“滚。”
我对着面前那三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死神盯上的白痴,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哈?你这小丫头说什么?!”
为首的那个男人,被我这不知死活的态度激怒了。他伸出那只肮脏的、肥硕的手,向我的肩膀抓来。
所有人都在看好戏,都把目光投向了我们这里。
真是一群冷漠的人。他们都在冷眼旁观,
怎么办,我必须自救。
我看向伊路米的方向,瞬间来了主意。
“伊路米哥哥,你怎么在这啊,真的让我好找啊”道
我那句突兀的、带着一丝撒娇意味的呼喊,像一颗投入油锅里的冰块,瞬间让整个酒馆那嘈杂的气氛,都为之一滞。
“哈?你这小丫头说什么?!”
为首的那个男人,被我这不知死活的态度激怒了。他那只肮脏的、肥硕的手,毫不犹豫地,向我的肩膀抓来。
周围所有看好戏的人,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等着看我被拖进后巷的表情。
我的视线,穿过那三个混混的肩膀,死死地,锁在了吧台最深处,那个黑色的身影上。
我在赌,一个专业的杀手,会更讨厌麻烦。
“伊路米哥哥!你怎么还在这里喝酒啊!真的让我好找啊!”
我瞬间,收起了脸上所有的冰冷和警惕,换上了一副天真的、找到了靠山的、又娇又嗔的表情。我甚至还配合地,跺了跺脚,脸上露出了那种被家人无视后,又委屈又不满的、恰到好处的埋怨。
“我被这些奇怪的大叔缠住了啦!你快点管管他们啊!”
我的话,让整个酒馆,陷入了一种诡异的、长达十秒钟的寂静。
那三个混混,抓向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们脸上的□□,变成了茫然的困惑,下意识地,顺着我的目光,向吧台的深处望去。
伊路米没有动。
他甚至,连坐姿,都没有改变分毫。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他那双,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漆黑的眼睛。
那视线,越过了嘈杂的人群,越过了摇曳的灯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三个,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死神盯上的白痴的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也没有警告。
只有,纯粹的、冰冷的、仿佛在看三具尸体般的……虚无。
下一秒,一道银光,在他的指间,一闪而过。
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寒芒的念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那两根,优雅地,夹着酒杯的手指之间。
那三个混混,或许看不懂念能力。
但他们,看懂了那种眼神。那是属于上位者的蔑视。
他们的酒,瞬间,就醒了。
“对……对不起!我们……我们认错人了!”
为首的那个男人,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他结结巴巴地道着歉,然后,带着他那两个,同样吓得屁滚尿流的同伴,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酒馆的门口。
看热闹的人群,也自觉无趣地,收回了视线。
一场闹剧,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我松了一口气,走到吧台前,在伊路米身边的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谢了,”我说,“算我,欠你一次的委托。”
伊路米将那根念针,收了回去。他端起酒杯,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我会记住的。你现在欠我一次委托费”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淡无波。
“不过,”他从高脚凳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用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最后,看了我一眼。
“你比我想象中,要更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