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间廉价旅馆的、散发着霉味和消毒水气味的床上醒来的。
阳光透过肮脏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了一道苍白的光柱。我的头很痛,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虚弱得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是谁?
我在哪里?
零星的、破碎的记忆片段,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在我脑海里,疯狂地闪回。
一张英俊的、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一本摊开的、封面上印着黑色手掌的书。以及……一种灵魂被硬生生撕扯、抽离的、极致的痛苦。
库洛洛……
幻影旅团……
我……被他……
我猛地坐起身,不顾身体的抗议,疯狂地摸索着自己的口袋,我的枕边,我的全身……
没有。
哪里都没有。
那五颗从我记事起,就一直陪伴着我的、如同我身体一部分的骰子,不见了。
我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那种与我血脉相连的、能为我带来幸运的力量,消失了。就像我身体里,被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无法弥补的、空洞的缺口。
他成功了。
他趁着我因为诅咒的副作用而失忆的时候,扮演了我最完美的恋人,然后,毫不留情地,偷走了我最核心的念能力。
在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后,他和他的旅团,就像一群吃干抹净的蝗虫,将我这个失去了利用价值的、空洞的躯壳,随意地,抛弃在了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呵呵……呵呵呵呵……”
我看着自己那双空空如也的、干净得陌生的手,突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从我那空洞的眼眶中,汹涌而出。
我真傻。
我竟然,真的以为,深渊,也会有温度。
就在我蜷缩在床上,即将被这股巨大的、被背叛的绝望所吞噬的时候,一股我无比熟悉的、冰冷的、带着无尽爱意与疯狂执念的气息,从我的身体里,缓缓地,弥漫了出来。
【我的……好孩子……】
【不哭……】
【妈妈……在这里……】
那团黑色的、属于我母亲的死后之念,感觉到了我的痛苦。它像一团温柔的、却又带着剧毒的黑雾,轻轻地,包裹住了我。
我的骰子念能力,虽然被偷走了。
但是,我的母亲……她还在。
她才是,我这份力量的、真正的根源。
还好我的母亲还在,我在意的不是我的念能力,而是我的母亲。
我最亲爱的妈妈。
【伤害你的人……都该死……】
【我们会……找到他……】
【然后……把他,撕碎……】
我止住了眼泪。
我缓缓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是的。
我虽然失去了幸运,但我,并没有失去一切。
我还有……这份世界上最沉重、也最强大的爱。
再一次碰到库洛洛的时候,是在一个富商的晚宴上。
水晶吊灯,香槟塔,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宴会上,所有的人,都在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我端着一杯果汁,百无聊赖地站在角落里,观察着我的任务目标——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我的委托,是在今晚,从他那里,用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格,买走他收藏的一件古代念器。
然而,就在宴会的气氛,进行到最**的时候,屠杀,开始了。
幻影旅团的成员,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死神,毫无征兆地,闯入了这片虚伪的繁华之中。
他们在宴会上大杀四方,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尖叫声,哭喊声,求饶声……所有的一切,都成了他们这场血腥盛宴的、最完美的伴奏。
我就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他们在我面前杀人。
我看着我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委托人,被那个如同巨熊般的男人-窝金,轻易地,就拧断了脖子。
然后,库洛洛·鲁西鲁,如同一位驾临自己领地的、优雅的教父般,缓缓地,从那片尸山血海中,走了出来。
我看到他的出现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的委托金,又没有了。
这已经是,我遇到的,第二单白干的活了。
我狠狠地,瞪着那个正从容不迫地,欣赏着自己部下杰作的男人。
偷我念能力,现在又来抢我的单子。
我的尾款,他妈的,还没有打进来啊……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我曾以为自己无比熟悉的黑色眼眸,终于,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似乎对我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片尸山血海之中,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近乎怀念的、浅淡的笑意。
“伊娜丝,”他开口,声音平静得,仿佛我们不是在屠杀现场重逢,而是在某个安静的午后,于街角的咖啡店偶遇,“看来,没有了那份幸运,你也过得不错。”
“不错?”我冷笑一声,将手中那杯早已没了温度的果汁,重重地放在了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桌子上。
“我的委托金,又没有了。”
我说着,用一种充满了控诉和怒火的眼神,死死地瞪着他,“这已经是,我遇到的,第二单白干的活了。”
“偷了我的念能力,现在又来抢我的单子。”
“我的尾款,他妈的,还没有打进来啊!”
我的话,让跟在他身后的、其他的蜘蛛们,都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大概在他们看来,一个女人,在面对他们幻影旅团时,所关心的,竟然是这种不值一提的、可笑的金钱问题。
只有库洛洛,他懂了。
他看着我,那双黑色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愉悦。
“是吗,”他缓缓地向我走来,无视了我那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看来,比起能力,你更在意的,是报酬啊。”
“那又怎样?”
“不怎么样,”他走到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只是觉得……现在的你,比以前,要有趣得多了。”
他伸出手,似乎想和以前一样,触碰我的脸颊。
但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我的那一刻,一股冰冷的、带着无尽怨念的黑色雾气,从我的身后,一闪而逝。
库洛洛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我,也看着我身后那股,连他,都无法偷走的、疯狂的守护。
“看来,”他缓缓地,收回了手,“你身后的那个东西还在啊。”
“托你的福。”我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那么,”他笑了笑,不再看我,转身,准备带着他的团员们,和他们的战利品,离开这个地方,“期待下次见面。”
“库洛洛·鲁西鲁”
我叫住了他。
他停下脚步,回头。
“我发誓,”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用我此生最冰冷、也最认真的语气说道,“我一定会,把你那本该死的书,和你所有的收藏品,都烧成灰烬。”
他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对我,露出了一个我所熟悉的、属于他最残忍、也最迷人的微笑。
“我等着。”
真是令人气愤的男人。
自从那次分别之后。
我完全没想到,在我一次从遗迹探索回来的时候,库洛洛会出现在了我家。
我拖着一身的疲惫和灰尘,打开了公寓的大门。
“你很闲?”
我一边脱掉自己那双沾满了泥土的鞋子,换进舒适的拖鞋,一边对着那个正堂而皇之地坐在我家客厅里、悠闲地品着茶的男人,发出了我由衷的疑问。
然后,我一头栽进了我那超级柔软的沙发里,不想再动弹一分一毫。
我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他把我最喜欢的、从某个茶叶商里好不容易淘来的贵重的茶叶翻了出来,还用了我最喜爱的那套、烧制于失落文明的陶瓷茶具。
……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啊……
“你这次去的遗迹,怎么样?”
他完全无视了我那充满了怨念的眼神,用一种仿佛在和我闲话家常的语气,开口问道。他还顺手,用我的茶具,为我倒了一杯茶,推到了我的面前。
“托你的福,”我端起茶杯,没好气地喝了一口,“差点死在里面。”
“哦?”他似乎来了兴趣,“遇到什么有趣的守护者了吗?”
“没什么,”我懒得跟他详细描述我这次九死一生的经历,“不过是一些会用念的、活了几千年的木乃伊罢了。”
“嗯,”他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那种我所熟悉的、属于学者的、饶有兴致的表情,“第三王朝的吗……确实很棘手。”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副仿佛我们真的是在进行学术探讨的、一本正经的样子。
“库洛洛·鲁西鲁,”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偷了我的念能力,抢了我的委托,害我白干了好几趟活。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我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他看着我,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浅淡的笑意。
“但是,伊娜丝,”他说,“你不觉得,你一个人的生活,有点太无聊了吗?”
“……”
我看着他脸上那副理所当然的、仿佛他的出现,是为我那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了一抹亮色的表情。
我默默地,从茶几下面,翻出了一幅我之前无聊玩的塔罗牌。
我把它,放在了桌子上。
“要我,帮你算算,你今天,死在这里的概率吗?”
他看着桌上那副静静躺着的塔罗牌,又看了看我那张写满了“你再不滚我就跟你同归于尽”的、不爽的脸。
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我所熟悉的、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游刃有余的微笑。
“比起算我死在这里的概率,”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抽出一张塔罗牌,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永远也无法摆脱我的概率。”
“你觉得,会是那张牌呢?”
“……”
我的威胁,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被他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
我确实不敢。
我不敢,在我这间小小的、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释放出我那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的、疯狂的母亲。那代价,太大了。
毕竟这可是我自己攒钱买的家,我还是很看重钱的。不然我也不会四处接委托了。
而他,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
我泄了气,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我收回了那副塔罗牌,往沙发里缩得更深了,懒得再跟他多说一句话。
他似乎很满意我这副认输的样子,也真的就不再用言语挑衅我。他重新拿起了那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带来的书,就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继续看了起来。
他……不打算走了?
我看着他那副理所当然的、仿佛他本来就该在这里的样子,只觉得一阵阵的头痛。
最终,还是我先受不了了。
“我累了,要去睡觉了。”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头也不回地,向我的卧室走去。
“晚安。”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用那平静的、悦耳的、却又让我无比火大的声音,轻声说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砰”的一声,关上了卧室的门。
我将自己,重重地,扔在了那张我所熟悉的、柔软的大床上。
我听着外面客厅里,那微不可闻的、书页翻动的声音,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我的家,这个我脱离流星街后,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唯一的舒适区,似乎,也正在,一点一点地,被那个男人,无声地,侵占。
就在我以为,关上门,就能换来一夜安宁的时候——
我卧室的门,被“咔哒”一声,从外面,轻易地打开了。
然后,他爬上了我的床。
……
啊,这个狗男人。
他就那样,堂而皇之地,在我身旁躺了下来,甚至还很自然地,想伸手将我捞进他的怀里。
我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表达着我无声的、也是最后的抗议。
我听到,他似乎是轻笑了一声。
然后,他开始慢条斯理地,脱他那件黑色的风衣。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用眼角的余光,不小心,瞥到了。
他那在月光下,线条分明的、紧实的腹肌。
我忍不住,伸出手,偷偷地,摸了两下。
不得不说,库洛洛的身材是真的很不错。他是介于清瘦和筋肉感之间的那种,多一分则壮,少一分则柴,一切,都刚刚好。
还有他的脸也……
唉。
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很喜欢库洛洛的脸。
就在我的手,还在他那手感极佳的腹肌上流连忘返的时候,一只手,突然,覆在了我的手背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过了身,正面对著我。
那双在黑暗中,依旧亮得惊人的、黑曜石般的眼眸,正带着一丝我所熟悉的、戏谑的笑意,静静地,看着我。
你看看他,他就是知道,如何利用自己的优势,来诱惑我。
然后我也知道,我就是在清醒地,一步一步地,沉沦……
我对于他偷我念能力这件事,其实,并没有感到很意外。或者说,我很平静,一点也不生气。
像他那样的人,一个以掠夺为本能的、纯粹的盗贼,在看到了我那份独一无二的、能扭曲命运的能力后,不产生觊觎之心,那才是真正的奇怪。
我很清楚这个男人的本质,也很了解他。
不然,我也不会,允许他,像现在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闯进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平静的生活。
他看着我,看着我那双因为思考着这一切,而变得有些迷离的眼睛,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缓缓地,将我那只还放在他腹肌上的、被他覆住的手,拿了起来,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我的指尖。
然 后,他翻了个身,将我,彻底地,压在了身下。
“伊娜丝,”他在我耳边,用那蛊惑人心的、恶魔般的嗓音,轻声说道,“别再想了。”
“今晚”
“你只要,想着我,就够了。”
是的。
我又跟他睡了。
在他那句充满了蛊惑的、不容置喙的宣言中。
在我那颗早已放弃了所有抵抗的、清醒沉沦的心里。
我不再去想明天。
也不再去思考,我们之间,这扭曲的、没有未来的关系,到底会走向何方。
我只是,遵从着我最原始的本能,伸出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我主动地,吻上了他那双总是说着最残忍的话语、却又让我无比着迷的、冰冷的嘴唇。
他乎对我这突如其来的、毫无保留的热情,有片刻的惊讶。
随即,那惊讶,就变成了更加狂热的、带着燎原之势的、疯狂的占有。
我们像两头在黑暗中,相互撕咬、相互舔舐、相互取暖的、孤独的野兽。
将彼此的过往,彼此的伤口,彼此那份同样诞生于流星街的、不被世人所理解的疯狂,都毫无保留地,融入了这场近乎毁灭般的、最原始的纠缠之中。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我们那汗湿的、紧紧交缠的身体上。
我看着他那双在qing欲中,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深邃的、黑色的眼眸。
在这一刻,我终于,不再去思考,我们是谁。
也不再去思考,我们,将要去往何方。
我只知道。
我,在这里。
而他,也在这里。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