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知读者视角 ：外传 第67章 Episode 13.王 (3)

1.

不知为何，我突然记起第一次写网络小说的时候，因为太过大刀阔斧而搞砸的那一天。我的第一部作品，《兽人哲学家》。

当时编辑池恩宥读完我的小说后是这样说的。

【『首先，主角是兽人这一点暂且不论。』】

兽人不受欢迎，确认。

【『他是哲学家这一点也先不谈。』】

哲学家也有问题，明白了。

【『重要的是从这里开始，作家，你创造的主角有点太过死板了。』】

【『怎么能说他不够灵活呢？』】

【『看看第2话，一开始就有很多危机是可以避开的，主角应对的方式却很愚蠢，结果居然也只是被背后捅刀。』】

我再次读了自己写的文章，反问道。

【『但其他小说不都是从背叛开始的吗？』】

【『被背叛了就应该马上反击。要么觉醒，要么回归，要么附身！总得做点什么吧？一直绝望下去要怎么办，得展现出突破性的行动啊。』】

【『这个主角是哲学家，哲学不本来就是从绝望开始的吗。』】

【『还有这里，第6话。主角努力过头了。』】

【『努力不是好事吗？』】

【『努力到他这个程度就应该有回报。』】

【『这才滚了30年……』】

【『一般的主角滚30年总会得到点什么吧！』】

【『他领悟到了某些事即使努力30年也无法实现。』】

池恩宥无视我的辩白，又指向下一话。

【『还有这里，第15话也有问题。』】

【『那里是主角帮助弱者的场景……难道这个也行不通吗？』】

【『帮助弱者自然是可以的，但如果帮助了弱者，主角也必须得到相应的回报。主角也是因为隐约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去帮忙的。可是你看看！现在你的主角帮助了弱者，结果却是被误解和指责！』】

我稍作思考后问道。

【『那很重要吗？』】

【『很重要！』】

【『如果只是期待回报才去帮助，那就不是真心帮助了，不是吗？』】

池恩宥以奇怪的眼神地看着我，然后这样回答道。

【『但那是「普通主角」的作风。』】

【『主角普通不好吗？』】

【『曾经的确也有过「非凡主角」的时代，90年代的少年漫画就是那样。高贵而崇高的主角，保护弱者，与强者对抗，深陷绝望，有时甚至失去一切。但是作家，你看看现在的作品，还有多少那样的主角？』】

我仔细思索了半晌。确实，池恩宥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时代变了，尽管是幻想题材，但最终还是会触及到现实因素，需要从现实的角度去考虑。』】

池恩宥一边看着从茶水间拿来的混合咖啡，一边继续说道。

【『现在的读者更喜欢普通人成为英雄，因为他们可以感同身受，代替他们实现日常里无法做到的小小复仇。一个令人不感到压抑，有一定的灵活性，并且对报酬有明确认知，以及懂得如何获得应有回报的主角。大多数人甚至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不仅仅是关于小说的话题，因为当时说这话的池恩宥，眉眼间透着几分疲惫。

【『那听起来更像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利己主义者，而不是主角。』】

【『即便他工于心计，但也只要做善事就足够了。在这个时代，只要做到这一点，就完全有资格成为主角。』】

池恩宥的建议就像现成的速溶咖啡一样，甜美中带着一丝苦涩的余味。

【『而作家的职责，就是让那个精于算计的主角显得讨人喜欢。』】

我会在这一刻回想起那次对话，大概是由于眼前的叶贤宇被质问的问题。

「我知道你能力出众，但你真的有资格成为代表吗？」

尽管面对的人们的言辞充满攻击性，叶贤宇也毫不退缩地回答。

他现在是在对我们——或者说是对我说话，希望我们把他选为这个舞台的主角。

【叶贤宇有资格成为主角吗？】

我想起了池恩宥列举的成为「主角」的资格。

1.要么觉醒，要么回归，要么附身。

叶贤宇附身了。

2.要有灵活性。

灵活性怎么看都是过剩的水平。

3.要足够理性。

叶贤宇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会做亏本交易的人。

作为隐藏我秘密的代价，叶贤宇向我要求带回「神机箭」，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4.为弱者行动并获得回报。

叶贤宇显然是在为了弱者而行动。

先前的「紧急防卫战」如果没有叶贤宇坐镇，肯定会造成更大的人员伤亡。不仅如此，他甚至在所有人面前使用了［测谎］并公开宣布「我会保护大家」。

他不像我一样拥有［煽动］，所以那个宣言肯定是真的。作为回报，他成为了忠武路站有力的代表候选人。仅此一点，他就已经满足了池恩宥所说的「现代主角」的所有条件。

而且他的内心肯定也住着一块金独子的碎片，他没有理由不能成为这个故事的「金独子」。

但为什么呢？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30秒后『代表遴选』开始。］

丹洙大叔在那时抓住了我的衣领。

「仁浩先生，贤宇不行。那孩子是智允的朋友。」

大叔的女儿智允还不到成年，大概是个中学生吧。会和那样的孩子成为朋友，叶贤宇的年纪应该也没差。这样一想，叶贤宇就显得更加了不起了。

仅仅十几岁的少年靠着自己的力量，独自一人活到现在，甚至要挑战「忠武路站」的代表。

但是仅凭少年的能力出众，就能轻易地让他委以重任吗？

［管理局撤销『概然合理性审议』。］

恰巧管理局也表明了立场。

［管理局判定该存在的概然性没有重大问题。］

我突然想起金独子的话，在这个世界里，年龄和性别都不重要。但真的可以这样吗？

这个世界真的可以变成《全知读者视角》吗？

「不用担心，大叔。」我开口安慰丹洙大叔，「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这并不是因为我不信任叶贤宇。

我相信少年会遵守承诺，保护人们。但问题在那之后。

今后所有的敌人都会盯上叶贤宇的性命。就像正篇的金独子，因此而付出了那么多的牺牲一样。

［星座『红色山君』紧盯着化身『叶贤宇』。］

［星座『断尾之蛇』对『叶贤宇』的发言嗤之以鼻。］

［极少数星座嘲笑化身『叶贤宇』的狂妄。］

也许现在已经开始了。

那些敌视叶贤宇的群体，误读协的星座们，还有附近的圣人级星座都对他露出了獠牙。

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威胁让叶贤宇的脸色有些苍白，但他没有退缩。

［化身『叶贤宇』发动『测谎』！］

他反而向前迈出了更大的一步，进入忠武路站的中心，发起了挑战。

「对于首先支持我成为代表的各位，我会给予相应的回报。而对于不支持我成为代表的各位——」

［『测谎』已判定该发言为真。］

「绝对不会有任何不利。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这里的每一个人。」

叶贤宇也心知肚明，在这里稍有不慎就可能丧命。

可能会被星座们憎恨，被人们背叛。但叶贤宇没有屈服，而是鼓起了勇气。

那大概是因为他无比认真地阅读了金独子的故事吧。

［支线任务——『代表遴选』开始。］

但他还没有完全切身感受到这一点。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熟知的全读视了。

〈支线任务一代表遴选〉

分类：支线

难易度：C

成功条件：请占有设置于月台中央的「白色旗帜」。

时间限制：30分钟

奖励：1,000 Coin、成为忠武路站代表

任务失败：—

*该站代表可对所属成员行使强力的控制权。

消息传来，忠武路站的中心浮现了旗座与白色旗帜。

到目前为止，剧情与正篇完全一致。

「真，真的出现了！」

人们惊愕地叫喊着。问题在于接下来的讯息。

［若5分钟之内旗帜持有者不变，忠武路站将进入其控制之下。］

［若夺走旗帜，将改变持有者，并重置5分钟计时器。］

［『夺旗』通过杀害旗帜持有者实现。］

一瞬间，连我都心跳加速了。如今突然多出了正篇里从未出现过的讯息。

『「夺旗」通过杀害旗帜持有者实现。』

而偏偏旗子的位置就在叶贤宇的旁边，他颤抖着手伸出去说道：「如果没有异议，我就拿走了。」

看到那样的消息，是完全有可能感到胆怯的，但叶贤宇却有着这般的决断力，或许是因为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倘若你现在碰它，那我们就是敌人了。」

一如预料，铁棍女子——纪善雅站了出来，烟斗老人金敬植也站在她身边。

「我们可还没有同意你成为代表。」

他们在须臾之间做出了判断。如果放任情况这样发展下去，叶贤宇将无可避免地成为忠武路站的代表。他们一定不想让这种事发生。

「敬植老先生，请说两句吧！」

由纪善雅和金敬植领导的人们也加入了这场对峙，金敬植吸了一口烟斗，开口说道。

「你的演讲我听得很清楚，但你遗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你并非唯一的『使徒』。」

金敬植的话宛若平地惊雷，再次让车站陷入了混乱。

「可能有些人还不太清楚，但在这个世界里，『使徒』不止一个。像那个少年一样知道未来的人，即使少说也有几十位，我也是其中之一。」

［星座『兴武大王』问概然性没问题吗。］

金敬植没有放过化身们产生骚动的时机，他接着说道：

「我承认叶贤宇你的资质确实出众，但你年纪太过年轻，社会经验也少，怎么能成为一群人的代表呢？」

提到年龄，叶贤宇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愠怒。

「老人家，您『原本的年龄』也不是很大吧？」

「哼，什么意思？我虽然心理年龄不大，但比你年长。」

「但年长并不意味着更贤明，在这个世界里，最重要的是能多好地记住『启示录』，以及能将它的内容利用到什么程度。」

「我也读了六次——」

「才六次。」

金敬植的脸涨得通红。

「我读了五十次。」

不少读者依旧对那个再次出现的数字发出了惊叹。确实，五十次不是正常人能做到的。读一本小说50遍已经够疯狂了，更别说《全读视》足足有551话之多。

「等一下，如果要按阅读次数来排序的话……」

读者们的反应从此刻开始变得微妙起来，一些人的目光悄悄地转向了我们这边。我慢了一拍才意识到原委。

这样看来，在这群人中也有在「影院地下城」里见过我和误读协作家对峙的读者。

景世仁抓住了这个机会，她举起手，「那个，如果阅读《启示录》的次数是成为『代表』的条件，那我也有话要说。」

「景世仁小姐，你的资格还不足以加入这里。」

叶贤宇的嗓音一反常态地冰冷，这让景世仁不禁咂舌。

「没错，但我要说的并不是我自己。」

「那么？」

景世仁犹豫了一下，继续道。

「据我所知，现在这里有一位读过《启示录》超过一百次的人。」

「你在胡说些什么？」

叶贤宇的语气显得有些恼火。

的确，根据迄今为止获得的信息，「使徒」们的「完读次数」就是他们自信的来源，也难怪七使徒的排名标准是小说的完读次数。

「我读过《启示录》50次。比我读得多的人——」

「有几个，你知道的。」

明面上，七使徒叶贤宇是使徒会中的「第七位」，也就是说，还有六个人比他「读得更多」。

「但他们现在不在这里。」

前六使徒中，现在目前身在忠武路站的只有二使徒杀手王，但他在用过「艾拉树林的精气」后昏倒了。

「这里也有一个人。」

［『测谎』已判定该发言为真。］

「到底是谁？」

于是下一刻，景世仁摆出了一个华丽的姿势，用双手指向了我。

人们的目光霎时全部集中到我的身上，猝不及防成为了大众焦点的我，只得带着略显尴尬的微笑向周围微微躬身。叶贤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仁浩先生。」

「是。」

「那是真的吗？」

我点了点头，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撒谎了。

「请老实回答。仁浩先生，你读过多少次《启示录》？」

［化身『叶贤宇』正在发动『测谎』。］

「那个，一百次一一」

我话音还未落，叶贤宇便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是在开玩笑吧？就算你真的读了很多遍，也不至于到那种程度……」

［『测谎』已确认该发言为假。］

随着系统讯息弹出，叶贤宇的眼神仿佛带着某种示意，他盯着我，脸上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继续了被打断的话。

「超过一百遍了。一百一十遍……还是一百二十遍？说实话，我没数过，所以不太清楚。」

［『测谎』已判定该发言为真。］

叶贤宇的表情顷刻僵硬，令人压抑的沉默迅速蔓延，笼罩了忠武路。

有些人因为无法理解我的意思而一时无言，也有些人因为理解了我的发言而下意识噤声。

首先开口的是后面的人群。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

「真的有读了一百多遍的疯子吗？」

已经知道我完读次数的几位读者咬紧了嘴唇，纪善雅和金敬植也摇了摇头。

「就算是作者，那也完全不像金独子，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金独子一样不正常。」

「再听一遍还是觉得这个数字很奇怪，不过，金独子也读了那么多遍《灭活法》吗？」

一直保持冷静的叶贤宇，这次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他颤抖着开口。

「在官方记录里，公认读了『启示录』一百遍以上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仁浩先生，难道你是……」

叶贤宇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激动。

「使徒会的会长……『第一使徒』吗？」

看来，一场避无可避的误解似乎即将开始了。

＊

作者的话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