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有余调戏兵部尚书家的二公子一事,闹得人尽皆知,至于这位二公子为何也去逛南风馆,并无人在意。
如今人人都知闵王死了,尸骨未寒之际,其子竟入南风馆,先是与人争小倌,叫价到两千两,又是借着酒意,调戏了兵部尚书假的公子,实在难堪大用。
当日朝堂之上,小皇帝数落着薛有余,魏成在一旁磕破了头,解春玿直接越过小皇帝,让人将他扔出大殿。
魏成在殿外一声大喝:“我家殿下忠君护主,落得如此下场,世子年少,望陛下看在闵王殿下的面上,彻查此事!”
殿内,小皇帝脸色压得沉沉的,任魏成在大殿外喊了许久,都没有一丝松动。
解春玿本想命人将他的嘴封上,倒是沈问被他喊烦了,先出了殿门。
贺兰舟是六品小官,离殿门倒极近,沈问一派散漫地背手而出,笑意吟吟。
不知怎么,总让贺兰舟有股阴恻恻之感。
那人官帽整齐,官服补子上的仙鹤飘逸腾飞,沈问朝魏成走去的步子,也轻快极了。
贺兰舟压低身子,微侧过头望过去,见沈问停在魏成身前,左脚微抬,踩在魏成的手上。
恍惚间,贺兰舟想起第一次见沈问的场景,他也是抬起脚,踩在孙大年的肩膀上,然后用力,将人给踹骨折了。
此时,他亦是脚下用力,魏成闷哼一声,不解地抬头看他。
沈问压低身子,贴近魏成耳边,说:“闵王那烂人,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魏成脸色一白,沈问轻嗤一声,“他早就该死了”然后,脚下用力。
魏成的脸由白转红。
沈问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与贺兰舟一样站在后排的小官们,都听清了。
他们一个个不是咽口水,就是打摆子、捏袖子,只觉宰辅大人,不愧是宰辅,真是、真是……神勇无比!
贺兰舟却觉得,沈问说得没错,打从闵王入京的第一日,沈问就想杀了他。
只不过,孙大年没使好力气,只是把人给砸昏迷了。
闵王一死,左都之兵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再设计闵王那几个儿子自相残杀,沈问再将自己人安插到左都兵营,说不得,沈问还真能渔翁得利。
但如今,算是被小皇帝他们彻底打乱了计划,亦或是——
贺兰舟想,会不会从闵王一案破了之后,沈问、解春玿、姜满和顾庭芳几人就达成了一致,不然薛有余不会这么快入局入网。
薛有余入京之日,姜满对于他被留在宫中一事,未发一言,沈问出奇地与顾庭芳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还有最关键的,解春玿回来了,直接用冰封住了闵王尸身,强留他在宫中。
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想通这一切,贺兰舟直觉脑子都要干废了,他们这群人,真不愧是朝堂的“股肱之臣”,真是一个比一个心黑!
当然,贺兰舟小小地把顾庭芳踢出在外,毕竟太傅最为忠心,一定是为了小皇帝、为了大召作想!
就闵王那德行,仗着手里有兵,欺男霸男、坏事做尽,他那儿子也没少有样学样,都坏一窝子了,也是活该!
薛有余调戏的毕竟是兵部尚书之子,一个是皇室子弟,一个是大臣之子。
小皇帝斥责完薛有余,命他跪在太庙里三日,减除食邑一百户,静思己过。
毕竟是皇室中人,这惩罚倒也得当,除此之外,小皇帝又安抚了兵部尚书,给足了尚书府补偿,这事情看样子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
薛有余却心惊胆战,他看着兵部尚书那要杀人的眼神,怕事情还未完,怕自己无法活着离开京城。
他也不知道兵部尚书府和那位二公子,在这个圈套里扮演什么角色,但此时此刻,他却不能再请离京了。
事情闹得这么大,小皇帝震怒,他若上赶着要离京,小皇帝定不会放过他,更何况,若兵部尚书真是恨极了他,那他出城门之时,可能脑袋就掉了。
到时候,左都士兵可会为他报仇?
薛有余很有自知之明,缩着脖子装鹌鹑,兵部尚书也拿他没法。
小皇帝拿闵王当借口留他在京,这借口就要用到底,是以薛有余还得等到为先帝祷颂之后才能离开京城。
得此之令,薛有余反而放下了心。
至少,在为先帝祷颂之前的日子,没人能把他怎么样。
八月初十,先帝冥辰,小皇帝为先帝祈福祷颂,更为大召祈国泰民安。
皇帝仪仗浩浩荡荡从宫中出发,一路行到黑鹊山皇陵,文武百官跟在仪仗后,百姓跪于街道两侧。
因皇帝出行,锦衣卫和东厂都出动了,生怕有意图不轨之人。
贺兰舟缀在队伍后面,扭头好奇张望时,正好看到锦衣卫北镇抚使徐进,当日查闵王一案,二人有过一面之缘。
徐进看到他,也认出来了,冲他点头一笑,贺兰舟赶紧回礼。
经过他身边时,贺兰舟多看了一眼,见他身前站着一名女子,女子温婉,发上簪着白花,着一身素衣,衣上无一花纹。
仿佛也是为先帝祭奠一般,只是那女子望向皇陵方向,眼底淡漠,神情也十分冷淡。
徐进望向女子时,眼里似有一抹心疼之色。
贺兰舟心下好奇,偏头朝一旁的孟知延看去,孟知延是礼部的,这为先帝祷颂一事,他倒是没参与,难得落得清闲,这才和他在一起走着。
贺兰舟张嘴想问点儿什么,却见他抿着唇角,眼中泛着几分寒凉,微微一愣。
与往日的恣意不同,孟知延今日竟有几分恍惚。
“无方兄。”贺兰舟唤一声,孟知延没反应,他又大声唤:“无方兄。”
孟知延这才回过神,侧头看向贺兰舟,那眼底的凉意收敛,他笑问:“怎么了,兰舟兄?”
“你今日怎么了?”贺兰舟纳闷:“怎么魂不守舍?”
孟知延一愣,旋即一笑,道:“家父这些时日犯了头疾,昨夜子时才睡,我让家妹今日带他去医馆看一看,心下担忧,不知他老人家可好了些。”
贺兰舟感叹:“无方兄真是孝顺。伯父定然无恙的。”
孟知延笑笑:“嗯,但愿如此。”
贺兰舟碰碰他胳膊,扭头又朝徐进的方向望去,悄悄问他:“无方兄,你可知那女子是何人?”
孟知延虽只个礼部小官,却也曾准备过不少宴集大事,自然认识不少朝中之人。
他闻言,顺着贺兰舟的方向望过去,看清徐进那二人时,不知是不是贺兰舟的错觉,他眼中竟隐隐有一丝水光。
孟知延喉头微动了下,缓缓转过头,语气平淡道:“哦,知道,是徐进的夫人,是前朝公主叶宜。”
贺兰舟瞪大了眼睛,又扭头去看一眼,竟然是前朝的公主!
“我的乖乖!”贺兰舟喃喃一声。
大召到小皇帝这儿,才建朝九年,前朝的公主,如今也不过二十有三,怪不得如此清丽。
贺兰舟扭过头,还想和孟知延说些前朝八卦,却见他眉头紧锁,想起他父亲还不知头疾如何了,孟知延怕是心烦,便闭了嘴。
仪仗一路行至皇陵,祭台在最高处,为先帝祷颂,能上祭台之上的,只有小皇帝、他的老师——当朝太傅顾庭芳和解春玿。
二人一左一一右陪着小皇帝登顶,天子祭天、祭祖宗社稷,今日虽是为先帝祷颂,却也是要祭天地宗庙的。
按本朝祭祀之礼,小皇帝登顶后,要先焚香、奠玉帛,再进献牛羊猪肉,之后礼官奏乐,唱祝歌,百官跪礼,小皇帝再献酒。
最后,酒一洒,由礼官唱颂词,再在这祭台上四角的送神炉上点燃火把,才算礼毕。
这事之繁琐,简直耗人耗力,贺兰舟一想自己要站上半日的光景,腿肚子就发软。
贺兰舟百无聊赖地跟着百官站在后侧,看小皇帝慢悠悠地登顶,那宽大的冕服显得格外沉肃与端敬。
贺兰舟只看得见他们三人的背影,待到日上中天时,三人已上山顶,礼官也开始祷颂步骤。
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但贺兰舟早发现了,大召可能犯了邪,许就是这皇陵的风水不大好,又出事了!
小皇帝接过一旁礼官递过来的羊肉,要放到祭台上的供桌时,供桌竟然裂了,“轰”一声响,整个倒了下来,供桌上摆放好的牛头“骨碌碌”滚到小皇帝脚边。
小皇帝被吓得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在解春玿及时上前,将他扶住。
一切都在眨眼之间,底下百官议论纷纷。
贺兰舟踮脚张望,虽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但听百官们的议论声,也知道这事不大好,扭头想找孟知延八卦一番,却见他盯着山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遂抿了唇,不再开口 。
祭台之上,解春玿扶住小皇帝,看着站在一旁盯着那断裂的供台,不动分毫的顾庭芳,拧了下眉。
“太傅大人?”他凉凉唤了一声。
顾庭芳看着眼前乱成一团的祭台,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此时听到声音,缓缓回过头。
“太傅,这可怎么办是好?”小皇帝眼里闪着泪花,真有些害怕了。
他毕竟还是个少年,第一次为先帝祷颂,兼之祈国泰民安,若在这一日出了事,天底下的人都会说这是凶兆,他是无德之君。
顾庭芳敛起神思,瞥了解春玿一眼,后言:“解掌印,今日是为先帝祷颂大事,陛下年少,恐有贼人作乱。”
只一瞬,解春玿便明白了顾庭芳的用意,掌心一竖,锦衣卫和东厂出动,包围了皇陵。
底下百官并没听到他们议论了什么,只是见锦衣卫和东厂的人突然蹿出,将他们围住,一时都愣住。
在百官前面的是薛有余,他是皇室中人,又是奉命替闵王来的,自然是站在最前面。
见此场景,薛有余也是吓了一跳,生怕是奔着他来的。
场面瞬时安静下来,高高祭台之上,解春玿回头,眸色冰冷,他一身黑裳,此时宛如恶鬼修罗。
“来人!有贼人作乱,还不快快拿下?”
下一瞬,那些侍卫齐齐朝薛有余的方向行去。
早在解春玿看下来时,薛有余眼皮子直跳,这下,可确认了,他们又是冲着他来的!
魏成不在,他一个人,连个护卫都没有,简直欲哭无泪。
“我没有……”
可解春玿哪会给他机会,一个眼神,一位东厂的掌班就将他的嘴塞住,命下属将他捆绑起来。
如此,供桌倒塌一事,也就算完了,只说薛有余记恨小皇帝削减他的食邑,不服当日与兵部尚书之子一事的惩罚,故意为之。
不敬先帝,蔑视当今皇帝,薛有余这罪,可是妥妥的了。
贺兰舟想,这计中计,左都的兵权是真的要拱手奉上了。
果不其然,祷颂三日后,薛有余自书自己能力不够,德不配位,心有悔过,愿将一半大军归入京中大营。
似是为了能挽回一点民心,他又言:只愿陛下善待这些将士,请陛下准许进入京中大营者,妻儿可入京,让他们一家团聚。
这封书信交到小皇帝手上时,听说小皇帝夸赞了他三声,然后准许了。
薛有余就这般,只带回自己的私兵,离开了京城。
只不过,后来听闻,薛有余出京三百里,过越阳坡时,不知是何人,一箭射中他的眉心。
他——到底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