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修派灵气汇聚,自成天地。
一道身影闪身置于玉阶石台上,衣摆如帷幕般飘扬荡起,却不似纱幔那般轻浮,宛若蓝天与白云相错相交。
“快看是崔师兄!”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童一手拿着扫把,一手指着崔别离惊呼。
另一个同扫玉阶的青衣修士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真的是崔师兄!他怎么还抱着个人?”
一些耳聪的也闻声赶了过来,原本清静的地方霍然变得热闹起来。
有人毫不避讳地直言。
“大师兄不是说不会再来清修派吗?”
“是啊,是啊,有消息灵通的师兄还跟我说……”
“我才知道啊,崔师兄居然和崔宗主决裂了,因为什么啊?”
……
有人睨着眼,小声议论。
“崔师兄打横抱的是谁啊?”
“谁知道呢,崔师兄把怀中人的脸挡住了,看不清。”
“看身姿定是个妙人,啧啧啧。”
……
但人到跟前,所有人都恭敬起来,抱拳行礼。
“崔师兄。”
“崔师兄好。”
崔别离无暇顾及其他,“嗯”了一声便又闪身走人,不留驻足寒暄的余地。
清修派禁止以任何除人力之外的方式直接上山,进入宗门派内也需提前通报,但崔别离顾不了那么多,徒步上山已是情理俱尽。
他等不及让人通报,就直接往君不忧的住所奔去。
“砰——”
红木门猛地向两端墙面碰撞,清风疾扑而来,劲道不由分说。
不见人声先至:“唯辛师兄,我有一人求你看诊。”
话音落下,崔别离抱人进房,眉头紧锁,面色苍白。
“不急,风尘仆仆,师弟又与我有些时日不曾相见了,坐下陪师兄喝口茶罢。”君莫忧背身捣弄着茶水,不徐不疾道。
“大师兄!”崔别离魂系风灯,一心只为怀中人。
君不忧转身看了一眼对方怀中人,转而看向崔别离,声音依旧和煦:“遇知出了师门后竟如此叛经离道,专程回来只是为了怀中这魔族之人。”
此人转身方露出温润如玉的模样,好似不会沾染凡尘俗世,飘逸宁人。莞尔一笑,如玉树兰芝。
“可是……”崔别离刚出声就被对方打住。
君不忧轻轻叹了一下,带着柔光一般,笑着先行退步:“这般护着,师兄怎么给他看诊,嗯?”
崔别离连忙把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床榻上,生怕弄碎了对方,要一直当瓷娃娃捧着才好。
念无渡动也不动地躺着,看着粉雕玉琢,长睫如羽,轮廓流畅,完美到不似人间造物。
君不忧挺身在侧号脉,身姿修长,面如活佛,清新俊逸。
二人单看貌相都好看得风格迥异,但放在一起,又莫名有种说不出的相似。
或许是二人都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容貌,也可能是所修心法不一,影响了彼此的气质。
崔别离望着面不改色的师兄,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此时时候尚早,念无渡的身体应该还有回转的余地。
唯辛师兄乃是天下第一药修,阿渡目前的情况还算乐观,不会有碍的。
不能再拖着像上辈子一样,千疮百孔。等崔别离发觉后,已是穷途末路,药石无医。
只是那魔族印记……上辈子念无渡同他讲过。
有一魔印可脱胎换骨,以妖魔鬼怪之躯化凡胎□□。
观虬绞迸溅,浮于皮肤则绞痛不已,要经历销骨重塑之苦——脱魔印。
至于破解之法,需要魔界的消香玉华为药引,再加入鬼界的葛血根方可。
小桌上的茶盏已半温不烫。
君莫忧收回手,看向拧着眉头的师弟:“他无性命之忧,但筋脉并非气反堵塞,而是剥骨抽筋之苦象,此时是疼晕过去了。”
“如何缓痛?”崔别离眉头皱得更紧。
君莫忧淡淡道:“不如何,疼醒了便清明了。”
对方一时语塞,张口结舌。
大师兄,你以前也没说过厌恶魔族啊。
君莫忧轻叹一声,勾起念无渡蜷缩着手指的右手,掌心朝上,脱魔印在冷白掌心上尤为刺眼。
“脱魔印……他若不是想为你舍弃魔躯,化为凡人,与你双宿双飞?”
崔别离抬手摸了摸鼻尖:“他目前应该是不想。”
君莫忧神色无异,缓口道:“魔界的消香玉华可使躯体经久不衰,摧其不朽,我不知他是何身份,但看起来也是魔界中的佼佼者,这株花在魔界不多,却并不稀有,易得。
葛血根顺气田,畅经脉,固神魂。相传此物在鬼界,取得难易我不知晓,鬼界的入口我也不知。
五日之内他如何,就看这两味药材了。”
崔别离看向榻上睡得还算安然的人,心里有了别的心思。
若脱魔印没有解,那念无渡永为凡人,会被他护着、养着、捧着,他可以做他永远的避风港,做他最坚实的靠山。
若解了脱魔印,他与念无渡依旧是对立面,仍会有兵戈相向的那天,到时候他们二人要如何,若是和上辈子一样……
不,不会一样,不可能一样!
事与愿违,压根就可以化为乌有。
若他欲逍遥度日,我便陪他踏遍红尘,四海为家,与君同赏世间风雅;
若他愿悬壶济世,我便随他抚定山河,救死扶伤,替君遮蔽一路风沙;
若他要暴戾嗜杀,我便与他焚天戮生,化君掌中刀,甘为血刃染残霞。
只要念无渡想身侧有人做伴,总能求得他崔别离一席之地。他有权利决定自己的未来,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他“本身”就是成就自我的最优选。
君莫忧看了对方半晌,站起身,与崔别离同色的白色衣袍下垂:“他再过一炷香就会转醒,到时候你与他商量一下对策罢,师兄就不参与你们的事了。”
“谢师兄。”崔别离朝前者躬身颔首作揖。
君莫忧发现自己的“好师弟”并没有回自己殿内的意思,临走前桌子上的茶还是热的,就说了几点注意事项,然后从自己的弟子房走了出去。
房外,君莫忧举步而行,步履不惊尘,白衣袖袍被穿庭而过的风扬起。
一个透明看不清样貌,但身形清逸的魂体跟在他身侧,有些打趣地说道:“初亘哥哥,你把房间都让给他们了啊。”
“不是你默认的吗?这时候择清你怎么还吃味了?”君莫忧没有回首,继续往前走,打算收拾一间空房。
想了想也不用麻烦,反正崔别离他们俩不会久留,就站到一碧池湖前立定。
“也对,是我安排的,”半透明身影和正常人比例相同,但不难看出来身材玉树颀秀,比常人要惹眼得多。
不过只君莫忧一人能看见他,哪怕是崔别离那样法力高强者,刚才在他面前站半天也不曾发觉一二。
“君莫忧,唯辛……”透明人喃喃自语,“你在这的名字挺好听。”
遇君有缘心常在
切莫回首顾徘徊
思忧叵痛愁叵郁
望君莫忧此无愿
“好听吗?那你觉得念无渡这个名字怎么样。”君莫忧转头看向这个没有实体,但是和念无渡体型别无二致的人。
对方娓娓道来:
“念无渡,无渡,无渡,
念,念世怀生,心中悲悯,
无,无法断本,千万桎梏,
渡,渡疾消恨,湮戮灭恶,
念无果,无其法,渡不平。”
不知还想了些什么,后面又补了句,“感觉没有那些字词优美的动听,但这个名字不能说不好。”
君莫忧微微摇头,脸上留有笑意:“我们的名和字都是来到这儿起的,你的不一样,你的是自己起的。”
“念无渡”没有五官,却能看出在歪头回望对方:“是的,我自己起的。”
房内,崔别离一脸真挚地牵住对方有脱魔印的那只手,然后捧在自己的脸颊上:“阿渡,会好的,等好了我们就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好不好……”
躺在床上之人自然无法应声,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一大堆话,每句单独拎出来,都是能让对方肉麻发指的程度。
一炷香时间刚好结束,念无渡微微眯起眼睛,轻咳两声。
“阿渡哪里不适?”
“疼。”
念无渡下意识地回答,犹如一只困兽露出自己脆弱的脖颈。
崔别离半坐半靠在榻上,慢慢把对方扶起身,好让他借力依着自己。
“是不是浑身经脉都不爽利?没什么大碍,我去鬼界给你寻葛血根就不难受了。”
念无渡刚刚转醒,体内不知名的疼痛导致他现在混沌不清,脑海有些发晕,血液如同翻山倒海般不受控制。
“嗯?”念无渡吱嗯一声,好像一只懵懂无知的幼兽,毛绒的爪子轻轻耷拉着对方。
“是脱魔印,没事的,乖。”崔别离怀里拥着玉人,却高兴不起来,缓缓拍着前者胶白的手,俯身在他耳畔说道。
念无渡这才有了正常反应,抬起右手,看了看手心上狰狞可怖的印记,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感觉崔别离这个人克他,自从遇到他之后,真是坏事不断,麻烦不少。
环顾了一圈后试探性地问道:“这是哪?”
“清修派,这是我大师兄的房间,他是药修。”
“大师兄?”
“嗯,天下第一药修,君莫忧,表字唯辛。”
念无渡也不顾二人那些距离感了,直接仰头靠上对方肩头,手认命一样向下垂去:“他是人界第一药修呐,清修派,遇知,你是真的不怕我被人围剿了。”
崔别离感受着对方亲昵的话语,靠在自己身上的触感,轻柔地把对方垂落下去的右手接住:“不会的,阿渡,我会保护好你的。”
念无渡此刻不想顾及那些有的没的,他现在是真的没力气,五骨百骸都疼得不行,怎么样舒服点就怎么样来罢。
然后晃了晃头,长发柔软如丝,磨蹭到了崔别离露出的大半截脖子,弄得他皮肤痒痒的,心也跟着被软毛挠了似的。
崔别离起身想用软枕给对方垫背,没想到被扯住了手腕,念无渡的手有些冰凉,崔别离被激得冷了一瞬。
“别走,遇知,我难受。”念无渡语气缠绵,丝毫不觉得自己勾人。
崔别离立马把拿起的软枕放下,手指如朝露般在对方脸颊转瞬即逝地停留,轻捏一下,随即拦腰抱起对方。
“啊——”念无渡猝不及防,惊呼一声,回抱住对方。
双手趴在崔别离两侧肩头,脸埋在对方胸膛上,头顶刚好顶着前者下巴。
崔别离将人横抱而起,走向红木桌前,用脚勾出杌凳,然后坐下。
茶水已无温存热意,崔别离施法将茶水倒掉,用旁边的玉瓶倒入甘泉水,烧得半热,然后将白水倒进杯子里哄着人喝:“乖,喝两口水。”
对方抱得并不粗暴,但很紧,不容他反抗。念无渡勉强脚可以着地,但用了些力气,发现挣脱不开怀抱,于是抬头看着崔别离。
他情意绸缪地望着对方,眼眸黑而凉,也许是肤色太白皙,刚才崔别离轻轻一捏的脸颊还泛着淡淡粉红。
“崔别离,你放我下来。”
“怎么不喊遇知了?直呼其名在人界可不礼貌。”
崔别离把白玉瓷杯抵上对方的朱唇,另一只手往怀里又带了带。
念无渡浅浅抿了口水,继续望着对方,此刻崔别离也没有回避,二人直视彼此,最后还是崔别离招架不住,率先打破宁静。
“想下来?”
“想。”念无渡回道。
“好。”崔别离没有立马放对方下来,而是站起身,单手把人抱起,然后将念无渡放在红木桌上,“如你所愿。”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念无渡有些羞恼,但感觉此刻说什么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崔别离把人放在桌子上后,两手撑在桌沿边。他身量高,此刻仍比念无渡高出一头,半罩住了对方。
“不装情意深厚、萦绕于心了?”
念无渡再次拿起那只放下的白瓷杯,一只手搭上对方肩膀,另一只手轻颤地将杯子递到唇边喝水,眼睛却半寸不离地凝视对方。
语气缱绻缠绵:“有吗?”
“没有吗?阿渡难道不是想用美人计,诱惑我对你一心一意?”
念无渡听后哪怕是身体疼痛也笑了起来:“哈哈哈,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
“那我们便先去魔界把消香玉华给拿了,然后再去鬼界取葛血根罢,说着往对方面前凑了凑,“遇知,好吗?”
崔别离嘴角上扬,亲了亲对方握着白瓷杯的手背,然后冰冷又坚决道:“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