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众人依然迟钝,无法反应,有归索性直白道:“简单来说就是村民们在近亲繁殖,到最后整个孟溪村血脉几乎相同,基因池极度退化,要么直接生不出孩子,就算生下来了,孩子不是夭折就是畸形。偶尔有身体正常的孩子降生,大多是体弱多病,只能勉强养大,寿命极低。”
“看看这墓园之中有多少异姓之人,又有多少沈姓之人——从人们定居在这里开始,非沈姓之人便越来越少。”
这个确实超出几人的认知了,她们都听得很认真。
有归道:“其实刚来到这里我就有这样的疑问了,这个地方过于偏远闭塞了,孟溪村是怎么存续到现在的。先不说孟溪村有个邪神的事,这个深山老林里面,外面的人会知道这里有个村子吗?就算真有人知道这里有个村庄,孟溪村的人又不能外嫁,只能把人往这村里面娶进来,但又哪来的条件让人家心甘情愿嫁进这种地方?”
村民们连认识外人的机会都没有。
还是那句话,孟溪村实在是太偏僻了。有归没有地图,无法确定这里具体是什么地方,但她可以肯定是人所不能至的绝境,且周围数百里都没有人烟。
她推断的依据有三:一是她曾经在云雾山执行过任务,也进入过薄云山脉,对其雄奇险峻印象深刻。山高而险,如一柄利剑直插云霄,望之令人胆寒;谷深而幽,仿佛是通向地狱的大门,视之夺魂摄魄。大江大河奔涌其中,冲刷出一道道伤痕似的裂谷,再加之古木参天,遮天蔽日,这里一直盛传着恶鬼吃人的传说。直到新历1279年,薄云山脉依旧只有外围分布着少许村镇。
第二点则是有归相信沈凌璧的为人,也是相信曾经那些为了封印邪神而前赴后继的人们。他们精心挑选了这个地方,必然是算准了不会有人来到这里,尤其是沈凌璧背后有一个预见千年的修仙者。
第三点则是那个邪神给有归的信心。当年沈凌璧她们正是踏入了邪神可以感应到的范围,才被祂强行召唤过来,祂既然需要人口,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机会。但就孟溪村的现状来看,并没有多出什么张氏族人李氏族人。沈凌璧与族人当年自绝于此,虽然最终功亏一篑,但从结果来看,也不能说是完全失败。
周嘉语提出疑问,她说:“但据柳笙日记本上所写,她和沈希源早上从镇上出发,晚上的时候就到这里了。考虑到山路难行,和路上休息的时间,从镇上到孟溪村也就二十多公里,往多了算三十公里......”这和有归的推断完全相悖。
有归道:“是对不上,但我选择相信现实。”现实就是沈凌璧的策略很成功,除沈氏一族外,再无一村一姓之人遭遇毒手。现实也是本不该出现在孟溪村的柳笙沈希源二人,竟然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来到了这里。
她抬头对上周嘉语的眼睛,说:“很久以前的经历教会我一个道理;只要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无论多么离奇,都有是合理的。只是我们没有找到全部的真相。”
所以孟溪村地处深山无人能至是真的,柳笙二人来到这里也是真的。有归曾自嘲自己不仅不长个子,还不长进,她经历了生离死别,也见证过离合悲欢,相信人性的至善,也见过人间的至恶,但她依旧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前寰归纪元最明亮的少年,本就该如太阳一般热烈。
她的声线很平稳:“沈凌璧将他们的路都堵死了,他们就自己搬一条路出来——在云国成立前期及之前的时代,人一直都是一种重要的资源,所以才有人口买卖的存在,所以孟溪村才能延续至今。”她永远不会麻木,但那些人那些事终究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让她学会了内敛。
本该与世隔绝自闭于深山的人们,却会出现在外界,并且真的操作成功将买来的人口带回孟溪村,这也是真的。
因为终端无法使用,这祖坟地又没有合适的工具,不能直观地把数据展示给众人看,有归只好自己念给大家听。那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数字,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众人头顶,让人灵魂都为之震颤:
“从新历795年,到现在的新历999年,总共二百零四年的时间,从第一代建村人算起,孟溪村一共传了九代。第一代的情况我们都清楚,第二代从字辈理论上有四百多人,根据我们在祖坟地的统计也该有这些人,但实际算下来其实也就一百人左右,剩下三百多人去哪了不得而知,先搁着。第三代是成字辈,根据上一代留下的信息该有三百人,但我们只找到一百多座坟。往后的第四代第五代第六代都是这样的情况,上一代诞下的孩子数量跟实际埋葬的孩童的数量完全对不上,差距悬殊。如果出生就夭折了,那么根本就没有取名的必要,更何况还往墓碑上刻。”
所以那些沈氏后人都是好好生下来养大了才离奇消失的,周嘉语和黎重抬头看向有归,恰好有归也看过来,三人视线相对,都看清对方眼底的惊惧:她们都想到了之前无端发疯的纸条主人,根据沈村长的说法,这些人也是莫名失踪了,但人们以为他们是自己离开的。
那些纸条的主人都是和有归她们一样来自未来,人生地不熟,就算是清醒着的,他们也不会贸然离去。因为他们要回家,回到自己所在的时代。那么唯一的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都被那个邪神带走了,就像无论每一代沈氏后人数量多少,祂都只留下一百多人,剩下的全部带走。
这让有归想到了养殖场,留下足够数量的“种”,用以配对繁殖下一代,其余的就可以等待养肥宰来吃肉了。邪神这是把人当牲畜用了,但问题是,祂要这么多人做什么?人的尸体有什么作用?
她越想越不对劲,想得自己脸色由白转青,由白转青,猛然呼出一口浊气,甩了甩头,强行把思绪扭转回来,“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祖坟山的墓并没有夫妻合葬墓,坟堆也都没有挨着,但立的碑上都刻着后代名字,把名字一对,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这不知道是谁的手笔,不过这种做法正合众人心意,除开第一代建村人,剩下那些哪里算得上是夫妻。
众人席地而坐,都支着脑袋听有归说话,不管是黎重周嘉语还是周嘉文艾莉安此刻都沉默着,默默消化这些信息。
有归看着几人,忽然冒出一句:“你们几个脾气怎么样?受得住气吧?”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黎重猜到了一些,肃声道:“那些亲身经历的人都受得住,我们只是出了一副耳朵,能有什么受不了的?”
有归点了点头,接着往下说。
原来,第二代从字辈的别姓之人有九十七个,其中有男有女。但无论男女,无论沈姓还是别姓,所有人的墓碑上后代的姓名,都可以在其他人的墓碑上找到。而且不止一块碑。
也就是说,第一代建村人来到孟溪村后剩下的那些后代,这时已经基本摒弃了作为人的道德观念,化身野兽,强迫他人与之□□,并且是**、乱交。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所有沈姓之人墓碑上的后代姓名并没有重合的。
周嘉语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大,半晌冒出一句:“幸好沈凌璧那时候已经死了,不用面对这些污糟事。”
第三代沈氏族人中,最早的一个出生于新历837年,而沈凌璧死于新历834年。
“死不死的也没区别,沈凌璧的灵魂现在还在沈三姑的身体里,她会看见的。而且比起死后万事不知,我觉得她更愿意亲眼看着这一切,哪怕这会让她痛苦万分。”
听见有归的话,黎重和周嘉语不由转头看向她,有归奇怪道:“怎么了?”
黎重摇头,周嘉语上下打量她,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我在想你到底多大了,语气这么沧桑?”
有归失笑:“大概是感同身受吧。沈凌璧知道自己没办法力挽狂澜,可就算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她也要看着孟溪村。清醒的痛苦远比糊涂的死去更需要勇气,但我们都会选择前者。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继续来看孟溪村的事吧。”
而仅仅运行了两三代人,从第五代村民开始,邪神这个村民繁殖基地就出问题了。有归整合了祖坟地所有的信息,发现第四代村民中外姓之人开始大幅减少,仅有三十三人。
第四代人出生于新历860年,当时弥瑞可大陆乱成了一锅粥,云上帝国遭遇第三次六国联军入侵,为了抵御外敌,朝廷大肆征兵,并将守卫西境的军队调往东边。守境安民的西境守卫军的日常工作之一,是剿灭此地的山匪,云雾山这片地方山高林密,正适合土匪活动,匪患严重。
西境军在时尚且如此,没了头顶压着的这座大山更是翻了天了,山匪们见天的去山民家中,缸里有一碗米都得舀走。过往的行商被杀人抛尸的更不在少数。原就不堪其扰的山民们有能力的大多携家带口往别的地方去了,尤其是家里有正当龄的大姑娘小伙子的,再待下去,钱被抢了,人也没留下,最后的结局只能是变成一堆烂肉,被抛在荒郊野岭,成为滋养野草的肥料。
正因为周边的人少了,拿着再多的物资钱财也无用,更远的地方也不敢去。那世道人命贱如草,他们带着钱财,说不定哪天就被人砍了。
也就是从这一代人起,沈氏后人墓碑上的后代名字开始有了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