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于风鸣 第3章 雨檐

时弋尊重任何不逾越法律界限的趣味。

可眼下他并不认为黑衣男是被来势汹汹的拍照念头裹挟，跑了这么老远，收获几张汗淋淋的狼狈定格。

他更倾向于这个可能，心里有鬼，须觅地藏身。

出现动静是一种信号，而动静消失也是一种信号。外头的吵嚷声突然止歇，尤其是直播大姐的吆喝声。所以他还未开口，布帘就被掀开，里头的人自己走了出来。

时弋亮出证件，面色不善，“我早让你站住，你跑什么？”

黑衣男竟一脸恐惧，声音颤了，“我听说这带的警察会打人，我害怕，就只能跑。”

这话听皱了时弋的眉头，什么时代了，以为执法记录仪是摆设啊，他对着胡诌实在懒得理，“身份证出示一下，还有，你刚才的行为异常，我需要检查你的手机。”

黑衣男竟无半点迟疑，就将身份证从钱包里抽了出来，手机还主动输了密码。

警务终端上显示姓名郑伟，年龄 28 岁，不是博宁人。手机相册翻了一圈，只是些平常生活照片，花花草草、猫猫狗狗，俨然热爱生活的形象。

他将手机还了回去，“今天为什么在幸福里小区外头徘徊？”

“凑热闹呗，我还没见过拍戏、没见过大明星呢。”

时弋又问了几个问题，登记了联系方式，将东西还了回去。

“怎么不走？”他见郑伟丝毫没有挪步的意思。

郑伟的脸上竟生了一丝腼腆，“我的大头贴还没拿呢。”说完掀开粉色布帘，在里头捣鼓了一阵，拿了张九宫格大头贴出来。

挺滴水不漏的。

时弋自然不在被邀请欣赏的队列，郑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兜里的手机震个没休，他接起电话，“马上就回去。”

他刚转过身，那大姐又端着手机支架回来了。

“警察同志，没啥大事吧。”大姐问得关切。

时弋摆摆手，略有歉意道：“没什么大事，刚才耽误您直播了吧，对不住啊。”

大姐仍是笑意盈盈，“也没几个人看，不碍事。”顿了顿，“那小伙看着挺周正的，干坏事了？不对，干坏事肯定要被你逮住了。”

时弋笑笑没说话，如果凭借面相就能断定人的善恶，那警察的工作倒是天底下最简单省事的了。

小伙长得周正，心也就随面相端正无邪么。他刚才接过的手机，并不是郑伟离开小区时塞进裤兜的那一个，原先手机壳是蓝色，而刚才的却是黑色。

另一只手机，时弋猜测，应该是逃离自己视线的过程中藏了起来，短暂栖身在监控的死角。

徘徊在无防备的少女粉丝四周，以及将手机匆忙收起的动作，时弋初步推断应当是一名偷拍狂，且极其胆大，即使他和谢诗雨在现场，仍无所顾忌。

总归是猜测，无有力证据在握。他有点不甘心，但终究无法任意而行，走不出武侠小说里那样惩恶扬善的路子。

他是警察，他活在条条框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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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就说运气差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呢。几点温热贴面，时弋仰头，这雨水顺势滚进眼里，再被莫名挤成了泪。

他蠢着，就抹了。

随后自然而然迎接好几波注目礼，警察遭欺负，顶新鲜的事，甭管遭人欺负还是遭雨欺负。

时弋回过味来，在翻滚弥散的灰尘气息里，火速离开现场。

“说是有场大雨要下，怎么就这小鱼小虾，没劲透了，你说......”

这话钻进时弋耳朵，心里不禁咯噔了下。他怨不着哪张嘴，只望墨菲定律此刻莫要作祟。在他们所里，最忌讳的话之一，就是“今儿案子这么少”“今日风平浪静”诸如此类的话。

怕什么就得来什么。

这不，晃个神的功夫，这雨便半个招呼不打，转了性子，豆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脸砸下。

时弋得避，从上到下淋个透的滋味不好受。他想否极总会泰来，掐指胡乱猜了，这雨很快就停。

一家咖啡店外墙上，两个发型不羁的简笔画人物，向他发出热情邀请。拂人面子多不好，还是一双。

咖啡店已经挂了 CLOSED 的木牌，当他瞥见木牌上的营业时间，暗叫比博宁的夏天还没天理！11 点到 17 点，什么神仙工作！

没一处向时弋显示着友好，他既无黄历可看，也不关注星座每日运势，但他笃定，今天点儿有点背，结束后一秒钟都不能耽搁，回家！

这檐其实很浅，可他也没有闲情雅致左挑右拣，在玻璃窗前的长凳上坐了。

这店家心肠不错，留檐下一盏小小的灯同时弋作伴。

此刻时弋对于这个孤独的同类生了惺惺相惜之感，双手撑着凳面，仰头将它望得认真。这灯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可再拼命，挣扎出的也是几许昏光。

可这光其实恰到好处，因为这人已经受过水汽的洗礼，它便来衬托，衬托那双眼睛的透亮无比。

然而时弋对这些付出全无察觉，檐外的雨也在地上砸得啪啪响，可都分不了他的神。

他伸手捋了把头发，见缝插针地想到若是让师父看见，定要笑他也不知这头上几根毛，有什么好捋的。

再等三分钟。

时弋望向雨幕，也不知道粉丝是否因为这场大雨打了退堂鼓。不要上班和上学的吗，他有点搞不明白，也是像谢诗雨一样，从容搬出那套“时间海绵挤挤论”吗，就是“时间就像海绵，挤挤总会有的”。

他突然想到，谢诗雨这丫头今晚的睡眠算是心甘情愿舍弃了，不值班真是可惜。

不就两只眼睛一个嘴巴，谢诗雨必然猪油蒙了心。影评里还总是用些极其夸张露骨的形容词，什么“性感垃圾”“天选变态”“西装暴徒”，别问他怎么知道的，谢诗雨总逮着他问，中不中肯、贴不贴切。

时弋从前都是直接回避掉这个问题，无论是在口头还是在思想上。可他此刻安静坐在这里，突然想到谢诗雨缠在耳边的问，也想起商场外壁屏幕上那张无声胜过有声的电影海报。

像是郑重宣告一次无路可退，一种无可救药。

“哎呀。”时弋嘀咕出了声。

这人讨厌，不要再见。

他突然捂住了嘴巴，意识到自己并没有说出口，只是心声作怪而已。

那心声要如何克制而不宣之于人呢，时弋鬼使神差抬起一只手，捂住胸口，展开严防死守。

这雨檐不好，这份安静不好。他变了卦，就再等一分钟。

“60、59、58......”他索性闭上了眼。

“啪嗒——啪嗒——”

有人在雨中奔跑，莫名和着他的倒数。

时弋饶有兴味撩开眼，循声望过去。有人便应了他的好奇，冲破了雨幕，舍弃了路过，钻到了屋檐下头，再站在了他面前。

时弋恨起了檐下的这盏灯，扼杀了他装瞎的可能。

恐怕这灯，早已成了这人的同谋。

一顶堪堪遮掩眉眼的黑色鸭舌帽，一只褪到下巴的黑色口罩，一次踏雨穿行后的不声不响，构成了如坠梦中又真实可感的池溆。

不过幸好，时弋可以不认识这个人。我们也不熟。他将这句话记得很清楚。

时弋有适度的自尊心，也能游刃有余地克制自己的好奇心。

他迅速低下头，盯着交叠的双脚，在考虑失序之后，要从哪个数字开始。

可他没法数下去，那双白色球鞋近在咫尺，再往上一点，黑色运动裤侧边缀着竖条纹，他的视线不用再上移，就猜得到池溆此时的装束，就是谢诗雨口中惊为天人的青春时代。

可青不青春不要紧，这样的雨夜遇到疯子很可怕。

早说过檐浅得要命，可已经淋透的这人纹丝不动，将时弋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也被雨淋得彻彻底底。

时弋看出来了，这人全无躲雨的决心。

开场白很重要，时隔几年的开场白更是重要，可他大脑先是停摆，找回生机后，又随着坠地的雨水流向四面八方，实在拼凑不出什么掷地有声、震撼人心的字句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想到这就抬起头，拼凑出了一句，却是个请求，“请让下。”

他无需望进眼底，望得很浅很浅，浅到似乎眨个眼就可以忘记这人的模样。

“那人带了匕首。”池溆脱下帽子，湿发凌乱，宣告他们都是这场雨的败将。

声音哑的，这意识一闪即过，时弋顾不着，且添了一头雾水。

被人俯视的感觉不怎么样，被池溆俯视、落于下风的感觉差到极点。时弋陡然站起了身，在两个人要鼻息相闻之前，池溆往后撤了一步，就全落进了雨的圈套。

这场景让人看见，时弋想，他遭路人投诉都是可能的，所以手往侧面拨了下。

“警察同志，在三楼窗口往下看的时候，黑衣服那人腰间闪了寒光。”池溆一步跨到檐下，将下巴上的口罩也扯了下来，似乎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明明屋檐很长，他们却挨得很近，好像动作稍大些，肩膀就会不小心擦到。

挤着暖和么，时弋觉得这人毛病不少，可此刻他全然丧失了人民服务的意识，施舍不了一点温度。

可池溆为他来的，以这样离奇的借口。

“我的眼力不差，并非匕首，那是潮男的装饰品腰链。”时弋操着一副冷淡至极的口吻，“如果你察觉到危险，其实可以及时通知我的同事，她也在楼下。真遇上歹徒，我也会第一时间呼叫支援的。”

“你就是为这个过来的吗？”他居然偏过脸去，像是要亲眼见证答案的吐露。

原来是礼貌，他还穿着警服呢。可他没给池溆反应的时间，“感谢你的告知，作为公众人物，还能如此心系人民警察和人民群众的安危。”他多么情真意切啊，“还淋着雨特地过来一趟，真的非常谢谢。”

如果剥离警察身份，全然出于个人感情呢。

就四个字，关你屁事。

他自认演技过关，言辞从容，可其实落在专业演员眼里，漏洞百出。

池溆的目光从他的脸往下，最后慢慢落到脚上。

“你鞋带散了。”

灌了驴耳朵，时弋气不打一处来，“关你......”他悬崖勒马，往侧边走了几步，他还要维护警察队伍光辉伟岸的形象，“行，我知道了。”

他不能批判别人多管闲事的兴趣爱好，只要别妨碍到自己。而下一秒，池溆就向他走过来，在他惊恐的目光里，矮下身，一只腿跪在地上。

这人几年未见真疯了！时弋的大脑几近空白，只有这几个字的循环滚动。

他回过神的第一件事，先仰头确认了檐下没有监控，随后像被刺猬扎到似的，后退着躲进雨里，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才跑出去二十米不到，雨就停了，可他压根高兴不起来。

他停下步子，恨起两件事。

可恨，应该踹一脚的，对待疯子应当冷酷无情。

他低下头，鞋带仍是散的，所以池溆的手抖不是错觉？不然怎么连一个结都没打得完。

再一件可恨，2015年的夏天，他没有对池溆陷入着迷就好了。

隔了好久回看，发现以前是小学生文笔，哈哈哈改了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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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雨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