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的调养下来,安镜臣的伤已然大好,元气十足连脸色都红润不少。
可他已经无心关注这些外在,这世道,无权无势,今日是林子衿,明日就会是自己。自己一个纨绔子弟,如今只能先博得养父的喜爱。
经过安镜臣小心翼翼地试探,发现安向梁对自己依旧是宠爱有加,而且很吃撒娇这一套。
先前还有点舍不下脸,不过跟命比起来,脸算什么!现在安镜臣已经把这招用的炉火纯青了。
见安向梁下朝归家,就忙不迭地端茶送水,一声声爹您辛苦了,爹您快坐下休息休息,俨然一派父慈子孝。
“爹!您真的好威风呀!我见那些人都怕您,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爹,我好佩服您呀,我想像您学习!也要当一个厉害的人!”
安向梁但笑不语,等着自己儿子说自己的真正目的。
一通溜须拍马,安镜臣终于吐口:“爹,我也想去国子监看看。”
“哦?”这倒真是意外。
其实是安镜臣在床上躺着养病时,已经旁敲侧击的问出,现在是大周朝,仁德帝周明渊,如今嘉平十三年。
这是一个架空的朝代,可以基本理解为从唐朝一直杂糅到明朝。
皇帝周明渊,是个贪图享乐昏庸无道的大昏君!养父枢密使安向梁,是个邀宠媚上的大奸臣!
而他!安镜臣!是个不学无术欺男霸女的社会大蛀虫!
安镜臣很为自己的小命堪忧啊,又听云青提及,那些只会舞文弄墨的老头,总是给官家上眼药,说枢密的坏话,如今重文轻武,枢密也不能把这些碎嘴子如何。
安镜臣心想,读书或许是个护身符。而且自己穿来前可是学历不低!
安镜臣继续道:“总有人骂我不学无术,我又见爹如此威风霸气!就想若我也去读书,岂不是日后也能像爹一样!都不用我自己动手打人!自有人替我收拾他们!而且他们都会怕我,这不比带一堆家丁小厮来的痛快?”
安向梁自然乐意见到,虽然他平时最讨厌那些舞文弄墨的文臣,但是儿子有文化就不一样了。
“行,我过几日便安排你进去。”
“谢谢爹!”
看着儿子偷吃了蜜的得意模样,他无奈摇头,只要这小子别半路发现自己什么都学不会,灰溜溜跑回来就好。
国子监的青衫穿在安镜臣身上竟然意外合称,衬得他有几分清雅书卷气,格外风度翩翩。
他自得意着走进国学,国子监祭酒周秋潭亲自接待。
周秋潭很是客气,安镜臣却也谦逊有理,这点周秋潭还挺意外的,他还以为这纨绔子弟定然谁也看不在眼里,要为害四方。
国子监班次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成绩学问由上至下。按照周秋潭的认识,此子连丁班都混不上。
不过若真安排他去丁班,就怕他恼羞成怒,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不知……衙内去丙班可否?”
“全听祭酒安排。”安镜臣恭敬道。他自己倒是很有信心!咱就是说穿越前也是一流大学毕业的!小小丙班不在话下。
结果就是他大意了!谁知夫子开口之乎者也,他就像听天书,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却如坠云雾。那种智商被碾压的无力感和困意一同袭来,头越来越沉,终于倒在桌上睡去。
夫子见了直摇头,却也不敢多言。
睡梦中安镜臣感觉有人叫自己,上学时被老师抓包干坏事的恐惧一下冲淡睡意,一个激灵睁开眼睛。
眼前是个笑眼弯弯的白净少年:“你口水流出来了。”
“唔……”安镜臣赶快去擦,什么也没摸到。
“哈哈哈哈,你还真信。”那少年乐不可支,见安镜臣有些恼了才道:“我叫杨文轩。”
“哦,我是……”
还没说完,杨文轩便打断道:“我知道,大名鼎鼎的‘安坏紧’嘛”
他小字怀瑾,因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百姓们恨的咬牙,便给他起个诨号,用来骂他。
见安镜臣不悦,杨文轩便奇怪起来:“怪了,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当今杨贵妃的弟弟。”
好家伙杨贵妃!不过此杨贵妃非彼杨贵妃,安镜臣倒真想起来了。
杨文轩是礼部尚书之子。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世魔王,估计是觉得和自己臭味相投才凑上来的,不过这个杨文轩话里话外还有点瞧不起自己,这是咋回事儿呢,纨绔之间还有鄙视链吗?
“哼,那又如何。”安镜臣也不客气。
杨文轩咧嘴一笑:“我看你也不愿意上课,不如我俩结伴出去玩?”
出去玩?安镜臣还挺心动的,他自来了就是养伤,还真没出去玩过。
杨文轩见他心动又道:“前几天京里来了个杂耍班子,听说都是新花样可有意思了,下一堂课更无聊,不如我们出去快活。”
“走!”
两人一拍即合偷偷往出溜,云青是有苦说不出,衙内啊!第一天就逃课啊?却也不敢拦,还给衙内当了人肉板凳翻墙。
当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杨文轩很会找地方。每一处都是既风雅又有趣。
杨文轩也很乐意,他本以为安镜臣定然要耐不住寂寞寻花问柳,那样自己就同他一拍两散各玩各的,没想到安镜臣与自己喜好差不多。
就这样一连玩了数日,今日一回府就见安向梁早早下值了,此时正靠在太师椅里,一边喝茶一边看手下的呈报。
安镜臣笑嘻嘻上前道:“爹,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安向梁道:“事少。”
安镜臣觉得自己养父心情很一般啊,紧接着就听安向梁道。
“我听闻你日日逃课与杨文轩出去玩乐,何必如此辛苦,你若不爱去国子监便不去了吧,如同之前一样即可。”
安镜臣立刻像被甩了个无形的巴掌,脸上火辣辣的,手足无错地捏着衣角:“爹,我……”
安向梁又道:“你自己同我说也就罢了,偏要宁安王来告诉我,说我将儿子塞进国子监里装读书人,没想到一天都没装下去,何苦为难你。”
“爹!我错了!”安镜臣低垂着头,脸上羞得通红。
“不怪你。”安向梁依旧温柔“是你身边的人不得力,不能劝阻,还帮着你瞒我。”
话音刚落就有几个仆人,抄着行刑的板凳和板子就上来了,二话不说便把吓得脸色发白的云青压上去打。
一棍棍打的又快又重,云青先前不敢哭叫,后来实在忍不住疼,一声声喊着饶命。
“明日我便同祭酒说,你不必去了。”安向梁依旧风情云淡地看着手里的文书。
“爹,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您不要让我退学,我以后一定好好学。”
看着云青被用刑的惨状,安镜臣顿时慌了,他天真的以为,安向梁十分宠爱他,几月安逸的养病日子,一派父慈子孝的祥和,都是裹着糖霜的毒药。
他竟然忘记了安向梁是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的大人物。而他如今需要依附这些大人物才能生存。
安镜臣立即跪在地上往前膝行几步,把自己挤到安向梁眼前,可怜巴巴的又是哭又是求:“爹!您罚我吧!是我的错,云青只是听我的命行事。您不要打他了,打我吧!”
安向梁看着他恐惧又可怜的模样笑了,心情似乎好了一点:“我可不舍得。”
不管安镜臣怎么求都没用,直到云青被打了五十大棍已经昏了过去,压着他的仆人一松手,云青就扑通一声掉在地上,若不是胸膛微微起伏,就如死了一般。
安向梁这才松口:“既如此好吧,你明日去国子监吧,云青……我也饶他一命。”
安镜臣抽咽道:“谢谢爹。”见安向梁没有再理他的打算,便立刻扑向云青,安镜臣怕的手都在发抖,若是,若是有人因为他的混蛋死了……
“速去叫大夫来!”
傍晚云青才悠悠转醒,发现安镜臣竟然一直坐在他床前守着他,连眼睛都哭肿了。
“衙内!”云青想起身行礼,刚一动就痛的他险些又昏过去。
安镜臣连忙制止:“别动,你好好趴着。”沉默半晌又道:“对不起云青,都是我的错。”
云青连忙摇头:“不是的,衙内是顶顶好的人,年纪小爱玩是常有的。”
安镜臣咬着嘴唇又道:“我之后肯定会好好学了,再也不逃课了。”
云青立刻又道:“衙内说得对!小的不知道学习有什么好处,不过上学堂是只有权贵子弟才有的特权,穷苦人家连认字的机会都没有,所以上学堂肯定是好事。”
云青总是这样,不管衙内说什么,他都觉得有道理。
安镜臣胸口酸涩更愧疚了,这样对自己好的人,为自己犯下的错受伤,这比打在他身上还让人难过。
次日安镜臣垂头丧气地去找祭酒,言明自己跟不上丙班的进度,自请去丁班学习。
一出来迎头碰上林子衿,他身边还跟着刑部尚书之子陆执。听闻这俩人就是因为林子衿进大理寺一事结识的,对自己颇有敌意。
安镜臣心情低落,不欲与他们争辩,正要绕开走,陆执却一侧身拦在前面。
陆执行了个敷衍的礼:“安衙内,不知找祭酒是有何事?”
安镜臣道:“干你何事。”
陆执嘲讽道:“我这不是……关心衙内,昨日宁安王对安枢密说的话,可是在好几位大人面前说的。”
安镜臣两眼发黑,试想自己养父那种骄傲又位高权重的人,多少年没人敢惹他了?昨日因为自己被当众下脸,怪不得早早回府。
换位思考一下,若是自己有这么个混账儿子,非得打死不可。
安镜臣又气又悔又恼,却又找不出反驳的话,只磕磕巴巴道:“我,我改好了!”
林子衿嗤笑一声:“陆执,你何必同衙内说这些,衙内心胸宽旷,必不会在乎这点流言蜚语。”
“你!”安镜臣脸都气红了,你了半天,放下一句没气势的狠话:“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超过你!”
然后撞开陆执,几步小跑的逃走了。
落荒而逃的安镜臣并没有迎来平静,杨文轩这个没心没肺的又来找他。
“我真不能再出去了,我定要好好学才行。”
杨文轩跟见了鬼一样,又是一番天花乱坠的引诱,安镜臣如同入定的老僧岿然不动。
见杨文轩实在聒噪,安镜臣发动了二十一世纪学校里的核武器——告老师。
杨文轩一脸不可置信,一边被往出赶一边嚷道:“你可别后悔!安镜臣!安镜臣!!你不够兄弟意思!哼!”
安镜臣痛定思痛,学习这个事儿吧,现在虽然有文言文和毛笔字的阻碍,但是阻挡不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铁律。
安镜臣找了些细木头烧的碳化,再用自己的手帕裹着当铅笔写字。
他试过死记硬背,但收效甚微。安镜臣回想起现代的学习技巧,开始尝试将冗长的句子拆解成关键词,用图形和箭头连接。一连几晚,他房里的灯都亮到深夜,宣纸废了一张又一张,终于摸索出了门道。
一堂堂课下来,他不再试图听懂每一句文言,而是 捕捉关键词,用自己能理解的话快速记录 。再在课后翻阅书籍归纳总结为笔记,渐渐的也就能跟上了,只不过常常忘记自己用的是炭笔,弄的自己一脸灰。
丁班的同学一开始惧怕他安衙内的身份,相处后又发现安镜臣十分好相与,便会在他把自己弄成花脸猫的时候笑他。
安镜臣也不恼,只和他们说笑几句,便又和自己的破木头斗争。
努力终于见到回报,安镜臣在杨文轩目瞪口呆不可置信的表情里,如同斗胜的公鸡一般走回丙班。
“不,不是吧?你怎么做到的?莫非是舞弊了?”
安镜臣瞪他,没好气道:“周围坐的都是一个水平的,你给我抄到第一名看看?”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杨文轩微哂:“你怎么做到的呀?”
安镜臣也没有藏私的意思,大大方方拿出自己那个脏不拉叽还卷边的本子。
杨文轩噫了一声,一脸嫌弃。
安镜臣哼道:“别看它脏,你只需将夫子在课堂上讲的内容,提炼精化记在本子上,时常翻看,便可牢牢记住。”
杨文轩翘着手指头翻了几页,里面的字不敢恭维,缺胳膊断腿的:“啧啧啧,这法子还是你自己用吧。”
安镜臣没有安利成功还有些不服气:“哼!你别瞧不上,改日我超过你去,你就知道厉害了!”
杨文轩夸张的笑了几声:“成!小爷我等着!”
说完便潇洒地翻墙而去,今日有一折新戏!定不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