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安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瞪着那个被砸扁、还在冒烟的通讯终端残骸看了半天,只能一屁股窝回驾驶座旁的减震躺椅上。
怀里那个刚吃饱喝足的小东西倒是精力旺盛。
它现在黏人得不行,正用一堆柔软的小触须,拼命往他胸前蓬松的绒毛里钻,拱来拱去地寻找最舒服的位置。
“别钻了,好痒。”
时安被它蹭得浑身发麻,哭笑不得地把这团滑溜溜的小家伙从领口拎了出来,托在掌心。
他重又将注意力转向飞船的主显示屏,轻车熟路地调出了《加拉帕戈斯星海奇谈》的历史数据库。
“好了,宝宝,”他清了清嗓子,一边单手在搜索栏里输入关键词,一边故作严肃地对掌心里的小东西说,“我们来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拆家逆子’。”
掌心里的小家伙似乎对屏幕上的光影很感兴趣,兴奋地挥舞着触须。
“啪”的一下,一根小触须精准地糊在了搜索键上。
“哎,别闹。”时安无奈地把它的触须扒拉开,“让我看看,‘多腕族’、‘柔肢幼崽’……唔,再加个‘进食方式特殊’。”
搜索结果瞬间跳出来上千条。时安耐着性子一条条翻阅。
“‘环星巨乌贼’?不行,这个幼年体长达三公里,你显然不是。”
“‘拟态织巢者’?”
看到这个名字,时安的绒毛都呲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想都没想就飞快地划过这一条,心里还犯着嘀咕:晦气,怎么哪都有它!
“‘晶簇水母’、‘八爪海星’……”
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能和怀里这个小家伙对上的。
就在时安准备换个关键词时,一道绿色的提示横幅划过屏幕顶端:
【提示:已进入“灰烬裂隙”星区。正在自动接收本地公共信号……】
“灰烬裂隙。” 时安的动作一滞。
这鬼地方,是通往那些无序黑市的必经航道,也是海盗和拾荒者最活跃的区域之一。
他的心一下提了起来,立即检查了一遍飞船刚修补好的外壳,确保能量护盾开到了最大。
随着信号接入,屏幕角落开始不断弹出本地的公共信息,大多是些花花绿绿的垃圾广告和过期的航道预警。
时安无奈地把它们一一划掉,注意力全在数据库上,对这些弹窗基本视而不见。
忽然,一个覆盖了半个屏幕,优先级为最高的血红色通缉令蛮横地弹了出来。
【警告:全星区通缉——代号‘渊’】
配图是一张极其模糊影像:在无尽的深黯中,数条庞大到无法估量的黑色触手,正包绕撕裂一艘联盟护卫舰的舰体。
这张恐怖的通缉令在屏幕上停留了足足五秒钟。
而时安,完美地错过了它。
因为就在通缉令弹出的那一刻,他怀里的小家伙咕噜了一声。
小东西似乎对时安只看屏幕不理它感到极度不满,猛地伸出两根小触须,一口“啾”住了时安的耳垂。
“哎呀!”
又凉又滑的触感激得时安一哆嗦,半边身子都麻了。
“不许咬那里!”
他嗷一嗓子,赶紧丢开数据库,手忙脚乱地去解救自己的耳朵。等他好不容易把这个黏人精从自己头上撕下来时,那条血红的通缉令早已消失,被新的垃圾广告所覆盖。
“你这家伙……”
时安捏了捏幼崽滑溜溜的触须,又好气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搜索无果,他彻底放弃了。
而且小家伙身上还沾着刚才喝奶时溅出的营养液,摸起来黏糊糊的。
“算了,不管你是什么了,” 时安站起身,把幼崽托在手上,“你现在身上脏兮兮的,得先去洗个澡。再不洗,我这身绒毛都要被你蹭成一团浆糊了。”
——-
就在时安和这只精力旺盛的幼崽在浴缸里斗智斗勇时,控制台的公共频道忽然发出“嘀嘀嘀”三声短促蜂鸣。
一个未加密的老旧求救信号弹了出来。
时安的汗毛竖了起来,心底一沉。
谁会在这种混乱地带发送求救信号?
而且这信号数据结构古朴,莫非那怪物的同族追了上来?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去戳那个“关闭”键,指尖都快碰到屏幕了,可那信号却在屏幕上又顽固地闪烁着了一阵。
【SOS,SOS。这里(杂音)‘角羚’号货运……遭遇‘碎骨人’(杂音)能源,即将耗尽……维生系统(呲啦)……】
信号源就在前方不远的航道上。
时安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这套把戏。
在灰烬裂隙,这是最经典的“钓鱼”伎俩。
用一个微弱的求救信号诱骗善心泛滥的“蠢货”靠近,然后从附近的陨石阴影里钻出三四艘海盗船,把猎物连骨头带肉一起吞下 。
而他刚在K-3当过一次蠢货了,代价差点就是他和宝宝的命。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懵懂无知的幼崽,这小家伙正用触须尖尖好奇地戳着屏幕上的信号光点。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立刻转向,全速离开。
因为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现在是一个父亲,他赌不起。
可就在他即将输入转向指令时,那个信号又亮了一下,这一次,不再是语音,而是一小段强行推送过来的数据流,是一张生物扫描图 。
图上,一个非人形态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而它身边是另一个体态更小,被恒温箱保护着的生命信号,恒温箱的能量读数,也已经变成了刺目的红色 。
时安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
这是一个即将熄灭的幼崽信号。
如果对方所言为真,没想到那帮混蛋海盗连幼崽的恒温箱都不放过。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将手移向了扫描控制台。但他没有靠近 。
时安将飞船停在了最大扫描距离的边缘,一个远到就算有埋伏,他也来得及掉头跃迁的距离 。
他启动了最高功率的被动和主动传感器,对着那片空域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地毯式的反复扫描 。
【扫描中……】
【未发现主动武器信号】
【未发现隐藏的跃迁引擎波动】
【未发现其他高能量反应】
描结果显示,那里只有一艘破破烂烂、几乎被冻结的“角羚”号小型货船 。
时安还是在犹豫,他盯着屏幕,内心天人交战。
万一对方的隐形技术比他的扫描仪更高级呢?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注意到,“角羚”号的信号突然增强了一瞬,对准了他的方向,发出了最后一段清晰的请求,随后便彻底熄灭了。
【检测到L-304,求您救救……能源耗尽】
对方发现了他,并用仅剩的最后一点能源,对他进行了定向呼叫 。
时安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了自己在K-3中转站的绝望,那种被当成猎物、孤立无援的冰冷。
“AI,” 他重新睁开眼,声音沙哑但坚定,“开启全功率护盾,武器系统充能。慢速靠近那艘‘角羚’号。”
他驾驶着飞船,警惕地缓缓靠近那艘漂浮在虚无中的钢铁棺材 。
时安停在了距离对方一百米的安全距离上。
这个距离近到机械臂可以够到,但也远到对方的便携式武器打不穿他的护盾。
“‘角羚’号,这里是L-304。我已收到你的求救信号,我不会进行对接。”
时安通过公共频道喊话,声音因为紧张而绷得很紧:“我的扫描显示你船上还有维生服。穿上它,带着你的幼崽,到你的主气闸舱门口来。”
几分钟后,一个裹着笨重维生服的身瘦小身影,艰难地爬出了“角羚”号的气闸口,无力地抓着舱门边缘。
时安又花了半分钟,用扫描仪确认了对方身上真的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
“启动二号、三号外置维修臂。” 他下达了指令。
———
洛伦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只共鸣石龟的甲壳。
全息投影在他面前无声展开,他甚至没有抬头。
“阁下,” 投影中的下属恭敬地低着脑袋,“我们锁定了目标最后出现的坐标,‘灰烬裂隙’。”
洛伦的手并未停顿。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将甲壳的最后一道纹路擦拭干净,这才将丝绢缓缓叠好,放在桌角。
他笑容可掬,金边镜片后的目光却依旧冰冷:“呵,那种三不管的垃圾场。他倒是真会挑地方。跑得这么狼狈,真是丢我的脸。”
他站起身,离开了那只石龟,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宽大的高背椅前。
“我不想再陪他玩这些小把戏了。” 男人如是说着,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向后靠去,修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点了点。“启动‘潜质统筹署’的二级执行令。”
下属迟疑了一下:“是,阁下。那么,抓捕的官方事由是?”
“事由?” 洛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他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他涉嫌‘盗窃神廷资产’,这个理由还不够么?”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光洁的指尖上,带着一种病态的痴迷。
“毕竟,”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令人不寒而栗的占有欲,“他把自己从我这里偷走了。”
“时安,我那只独一无二的‘A变异亚种’。一个本该被销毁的‘基因缺陷’,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他的指尖在扶手上划过,“……多么完美的‘藏品’。”
“他以为他逃得掉?太天真了。”
“派‘遴选者’去。” 洛伦的声音冷了下来,“告诉他们,把我的‘财产’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我可不喜欢我的藏品在外面沾上太多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