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树的眼睛红红的,却很平静,只像进了灰尘。
“哥,我就是想家了。”
“想家?呵呵~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上学想家。”马杰的嘴角抽了抽。
“是食堂的饭不好吃?”他问道。
“不是。”
“还是宿舍的床太硬了?”
“都不是,哥,你快去吃饭吧。”夏树舒了口气,眼睛渐渐恢复神采,“等会儿没饭了。”
“嗯!那明天中午放学了你等着哥,哥带你去外面吃好吃的。”
“嗯。”
马杰才起身风风火火冲出宿舍。
夏树是整个宿舍唯一一个粉色的蚊帐。
午休时间,不断有光着膀子的男生透过蕾丝蚊帐打量夏树。
不经意间跟他们对视了几眼,夏树感觉有些不自在,索性闭目养神起来。
青天白日下,他看到自己游走在一片茂密的森林中,树木遮天蔽日,荆棘有碗口般粗壮,上面挂着一颗硕大的鲜红树莓,正闪着诱人的光泽……
啊,他好想品尝一口那树莓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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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课前10分钟,教室里一片喧哗。
躁动不安的男生们,在狭窄的过道上追逐打闹,而周康则和唐俊南则在推桌子斗法。
只见他俩一人手持一张桌子的一头,往对方身上推。
那张桌子像一道光波般忽左忽右,僵持不下,一旦哪方手劲松懈了,就会被桌子抵到墙上。
只有夏树安静坐在座位上,打开了一本《小王子》。
书中说:「从前有个小王子,他生活的星球比他大不了多少,他想找个朋友……」
经过中午的闹剧,他更恐惧男生了,而书本就是他逃避世界的围墙。
不知道江冬有没有朋友。
突然,唐俊南“嗷”地叫了一声,被周康抵死在墙上。
周康一边抵,一边朗声笑问:“爽吗?嗯?爽不爽?你不是自诩力气很大吗?”
他报了那天的搬书之仇。
“叫爸爸!就放了你!”
唐俊南被桌子压在墙上,挣扎求饶:“哥,哥,放了我吧。”
高飞在班级后排朝夏树吹了几声口哨,没得到回应,便拿着一杯可乐上来。
“看什么书呢?小树哥。”
夏树没抬头,眼珠子都没动一下,只把封面亮向他。意思是:自己看!
高飞不关心封面,只歪头打量夏树。
浓密的睫毛像长在秋日湖岸的芦苇,整张脸在窗玻璃的反光中泛着鲜活的红光……
夏树是生得漂亮,但整张脸又不失少年气。
他努努嘴,插上吸管,微笑递上前:“喝冰可乐。发小。”
“你还记得我是你发小?”
夏树举眸看着高飞。面容平静,眼神决然。看得高飞有些愧疚起来。
由于父辈的关系,高飞和夏树从小相识。他本应跟表哥一届,但因学习太差,读了三次一年级,沦落到跟夏树同届。
二人小时候倒也开过不少玩笑,甚至还一起穿着裤子在泳池里泡过。只是这次,他踩雷了。
“你就说吧,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不生哥的气。”高飞挑眉道。
唐俊南见状也跑过来,笑眯眯道:“夏树,中午我没有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大眼睛依旧清澈无辜,但细看,才发现他的嘴角青了一块,像被谁打了一拳。
罗阳再次从他背后伸出个头来,眼眶边贴着个创口贴。他咧嘴笑:“夏树,我们只是想跟你玩,和你好。”
难道是表哥收拾他们了?
正想着,王强快速冲过来,仗义道:“夏树,哥替你收拾他们!”
说着迎头给了唐俊南、高飞、罗阳一人各一巴掌。
三人捂着头,只是乐呵呵地赔笑。
唯有周康事不关己地斜趴在桌子上,时不时睁开眼睛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的嘴角抽了抽,仿佛在说:一群傻X。
而他才是最该被教训的那个人!
夏树冷冷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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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雷哥抱着书激情昂扬地走来。男生们连忙作鸟兽散,回到座位上。
这时,江秋才凑到耳边说:“我都告诉你哥了。以后他们再犯贱,你就找你哥。”
“嗯?”
“太软弱只会欺负!你知道吗?开学那天,我和隔壁班的林蓝,为了挣床位,还扯头发了。”
夏树瞪大眼睛。原来女生之间也会为了争夺利益而爆发体力战争!
“贱人就是欠收拾!”秋子捏着拳头,眼里燃起火焰。
夏树的爸妈从没教过他在学校要学会打架,只教他不能欺负别人;他从小读过的书也从不提倡要用暴力解决问题。
“你第一次住校不了解,唉,这种事我见多了。”江秋苦口婆心道,“老师也不是保镖,没法天天盯着我们。所以,最管用的还是找你哥。”
可夏树并不想成为一位暴行者,他只希望人人温和有教养,善待他人。这有错吗?
没错!
但是——
“嗯。”他朝江秋感激一笑,应下了她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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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堂课是数学课,雷哥再三强调:初中是拉开差距的关键三年,尤其数学,筑基务必要扎实,一点不能马虎。
虽是九月,但窗外吹来的风还是热乎乎的,同学们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刚刚过去的暑假,在南国明亮暑热的七八月天里,下河抓鱼,上树摸蝉,在大马路上迎风骑摩托,别提有多畅快。
周康懒懒散散地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边转笔杆,边欠欠地朝夏树挤眼睛。
而夏树,则坐得端端正正,腰杆子比直尺还直。看得在讲台上唾沫横飞的雷哥一脸欣慰。
看着夏树,他就像一位大厨端出了他的毕生绝学。而专注地品尝,永远是对厨师的至高尊重。
甚至可以说,夏树就是这盘大菜!
这会儿,值日生上台擦黑板,粉笔灰纷纷扬扬。雷哥突然身子一僵,鼻孔朝天,嘴巴颤动。
“啊——啊——”他在寻找着“打喷嚏”的感觉。
“啊嚏——”周康嬉皮笑脸,替他带了一嘴。
“啊——啊——啊嚏——”雷哥终于喷薄而出,但也不忘搞笑道,“谢了啊!”
全班爆笑。除了夏树。
一点也不好笑。夏树的笑点原本就高,再加之这是周康的拙劣把戏。
这样的人能把课程学好,可能确实有点天赋在身上吧?不过古代那么多神童,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他的这种天赋能撑得了一学期吗?走着瞧吧!
正想着,下课铃声响起,男生女生们就像水坝开闸,纷纷往教室外涌,涌向厕所、小卖部、食堂和洗手池……唯有夏树一动不动。
唐俊南来到夏树跟前,再度邀约:“夏树,上厕所去!”
夏树顿了顿,淡淡道:“你们去吧。”
“你就不急吗?”
能不急吗?人有三急,夏树也是人。只是一大早,天蒙蒙亮,趁男生们还在被窝里酣睡,他就起来把水闸里的内存挤得一干二净了。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无声进行着。
“不急。”
“不急也陪我们去呗!”唐俊南又甜甜一笑。
夏树的脸顿时覆上坚冰,但还是礼貌道:“我得看书了。”
“走吧!”罗阳拉住唐俊南的胳膊,“再不去等会儿要上课了。”
“也是。”
说着,二人冲出了教室。
这时,夏树才放下书,按了按自己的小腹,陷入忧思。
现在才第一堂课,他的小腹就隐约来了点预报了。
根据紧急程度,他大致将尿意归为五个级别:A、B、C、D、S级。
这次是D级,目测……撑不到放学。
但课间上厕所的男生实在太多,他只好先继续看书,伺机而动。
而待所有男生走后,周康才起身,伸了个幅度很大的懒腰。
拉伸之间,抬高了他衣服的下摆,露出精瘦修长的腰肢和字母图案的内裤腰带。
意识到什么,他忙拉下衣服,打量了夏树一眼。
随后又视线往下移,落在夏树的腰上,继而是大腿上。
见夏树稳坐如山,没有要动的意思,他眼珠子转了转,往厕所方向跑去。
看着周康离去背影,夏树有些吃惊:难不成,他在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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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堂课是语文课,课到一半,不出所料,夏树撑不住了。
他复按小腹,但这次难以下压,而且小腹下端还有点刺痛。
中午天热,作为杂志的答谢,他请江秋吃刨冰时,自己也没忍住吃了一碗。
唉,在这个灼热的南方小城,哪个青春少年不爱吃点冰?尤其是加了果肉的豪华椰青西瓜芭乐冰。
“嘶!”夏树按着小腹,倒吸了一口气。下次真得管住嘴!
无奈之下,他举了举手,想申请上厕所。
但语文老师看了后,双眼放光,说:“好!夏树,那就你了。你来朗读一下《在山的那边》。”
老师你在抽人朗读课文?!
语文开课第一篇《在山的那边》,是一首关于理想主义的诗歌,描绘少年主角对“山那边”的美好畅想……
但此刻的夏树脑海里哪有闲情逸致?他只想飞到山那边去解决一下三急问题!
“小……小时候……我常常……伏……伏在窗口……痴想……山那边……那边……是什么呢……”
他读得磕磕巴巴,要死不活。
听得周康的眉头皱出了两条山沟。
皮包骨头的语文老师则双手叉腰,恨铁不成钢地笑问:“夏树,你中午没吃饭呐?”
夏树苦笑:“吃了。”
“那咋回事?重来!”
夏树倒吸一口气,又调动全身意志读了一遍。
“山那边是什么呢?妈妈给我说过:海。哦~山的那边是海吗?……”
这回,老师才点头称是:“这不就对了,就要这种感觉。”
由于语文成绩第一,又是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夏树被语文老师器重也是情理之中。
唐俊南则有些惊讶。看夏树眉清目秀,却能把课文读得如此有激情澎湃,跟平日里冷冷清清的他判若两人。
倒是周康,别出心思,顺着夏树站立的身姿,目光一路往下,看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坐姿——
只见夏树双腿向内并拢,鞋尖抵地,确切地说是在抓地。双手则不安地摩挲着桌面。
“哼!这小白脸,十有**在憋尿。此刻一定十分难挨吧?”他腹语着,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刺激!刺激!南城中学的高冷装b大学霸会在课堂上当众尿-失-禁吗?还是等会儿会打破他的神秘惯例乖乖去上厕呢?
期待!期待!我倒要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康手中的钢笔转得像教室里的叶状吊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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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还没响,夏树的一条大长腿已经跨出了座位,横在过道上了。
他鞋尖不停地拍打着地面,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待下课铃一响,他长腿一迈,如同满弓之箭飞出教室,往厕所方向射去。
“一定要在第二个男生进来前结束!”夏树盘算着,在大道上飞驰。
跑过教室楼,穿过小花园,越过大操场,他踌躇满怀,自以为远远把下课赶来的男生们甩在了身后。
当他跑到第二小卖部门口,气喘吁吁地回头看了一眼,瞬间,他那两颗琥珀色的漂亮瞳孔因过度恐惧而缩成了两个小圆点!
见鬼!班上的一群男生正在拼命赶来!!
“夏树哥!等等我!”
“一起上厕所!”
其他男生还在花园大道上转弯,周康则一马当先,已经上了操场,仅距他10米之遥。
粗略来算,正常人撒一泡尿需要大约0.5分钟,量大的得1分钟。
而在这1分钟里,人能跑出的里程绝对不止10米,甚至能跑出100米、1000米!
而且他憋了很久了……这点距离压根撑不到他完事!
返回去?但膀胱快爆炸了。
上帝,你在跟我玩「极限游戏」?
不管了!先活下去,后保持人类的体面和尊严。
他硬着头皮,冲进了厕所,打开了憋屈半日的阀门,狠狠倾泻。
男生们在15秒后抵达战场,像饿狼扑食般扑向厕所。
但冲进厕所后——
“咦,人呢?”
众男生看着空空荡荡的男厕所,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