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中学。
一辆拉风的敞篷货车驶入男生宿舍。
车厢上,各式箱包行李堆成小山,底部竟放着一张仿佛走错片场的欧式大床。
而床边,还靠着位眉目清隽的少年。
少年一身白衣,曲着长腿,捧着一本大部头的世界名著,目光却偏离书本,清冷地仰望着天空,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他无关。
“我艹!住校带床……这是哪位富家少爷?”
“我认识他!南城一小的夏树!我们这届的年级第一!”
“在毕业晚会上反串睡美人的那个?”
“啧啧!这哥们的皮肤比女生的还白嫩……”
喧嚣混着热浪扑面而来,夏树猛地起身,抱着书本看着眼前的世界。
宿舍园区里,清一色的热带黑皮男生——
要么黄毛刺青银链闪耀,要么寸头赤膊抱球碰撞,还有几个矮矮壮壮,但扛着行李箱步履轻快如穿梭林间的刺猬……
夏树突然小腹一紧,有点想尿尿……
从小,夏树就深深恐惧周围的男性,雄性浓度高的地方更堪比「死亡现场」。
所以他从不和男生玩,更别提跟他们一起上厕所了。
在小学时代,夏家在学校对门开了间小卖部,所以他只要在课间光明正大地跑回家,拿一袋糖果,再顺路在家嘘个嘘,谁也不会发现什么异样。
现如今光景大变,按中学「3公里外须住校」的校规,他不得告别父母,第一次去住校……
离家前,爸爸答应过夏树,到校会找老师协商破例走读。
可这会儿,他刚把行李往宿舍门口一搁,便从皮夹里掏出三张百元大钞打发夏树。
“树啊,家里店铺没人看,爸就先走了。在学校吃用别省,钱不够再给家里打电话。有事就找你哥。”
说着还递了一百元给表哥。
夏树:???
夏树一脸懵地看着老爸,感觉自己被卖了。
一旁,头顶刺金毛、手插裤包的非主流青年表哥,扬了扬下巴,保证道:“放心吧!姨父,有我在,谁也不敢动表弟半根汗毛。”
还没等夏树说什么,爸爸就一脚踩下油门,载着那张无地立足的大床,扬长而去。
留夏树站在男生宿舍门口,看着眼前光怪陆离的世界,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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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高、中、低年纪混住的24人间大宿舍,上下铺密集得像仓库里的货架;床头床尾挂着的毛巾、篮球裤、大号内-裤被吊扇吹得轻轻晃荡;床底的球鞋随意丢放,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咸湿的气味。
进门处,古铜肤色的体育生举着哑铃,身材壮硕如公牛;
对面下铺,长腿腹肌、只穿一条美式球裤的小学校草,则从画风劲爆的比基尼漫画中抬起眼,如男狐狸般,冲夏树玩味地挑了挑眉;
角落里,还隐约传来男生如小野狗嬉闹般的闷喘声:“嗷……艹……你压到我的……嗷……”
夏树毛骨悚然,下意识扶住墙。
墙壁上,那幅用红墨水勾勒的男性身体简笔画,更猖狂撞进夏树的双目。
他突然膝盖一软,如薄纸片般向后倒去。
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被扔进了这个「野蛮」的男生宿舍。这无异于往原始丛林中投放了一只小白兔。
上帝,你在开玩笑?
“别激动,同学。”身后有人扶住了夏树。
回头望去,背着羽毛球拍的男生,笑容甜甜,夏树却像被烫到般猛地抽身。
“别……”他背抵墙壁,琥珀色的瞳仁微微颤动,神情疏离又戒备。
“诶?他怎么了?”男生恍惚问同伴,视线仍黏在夏树身上。
夏树双眼微垂,清冷克制:“没事~”
招展的外耳廓却迅速红了一圈。
而见短袖高卷、虎纹刺青外露的表哥提行李,大摇大摆进来,那些滚烫的视线才四散开去,各自忙碌起来。
表哥则指着两张空床问:“弟弟,你想住哪张?”
眼前的两张床,一张挨着表哥的床,是这片「丛林」的中心地带;另一张则靠着墙壁,处于林地边缘。
但在夏树看来,二者毫无区别。他只想立马逃离这个鬼地方。
表哥看他靠在墙边,目光忧郁地望着窗外,只好将行李安置在墙边的床上。
他熟练地抖开被褥,铺平,潦草地叠了几叠被子,又挂上蚊帐。
“走吧,哥带你去转转!”
/
被表哥勾肩搭背地裹挟着,夏树才得以窥见这片「丛林」的轮廓。
校园呈一个大圆形。
东面,大门、医务室、澡堂和小卖部一字排开;北面的教学楼和宿舍楼之间,隔着两条香樟大道和一个雕塑喷泉花园;而要去往西面的厕所和南面的食堂,则需穿越一个篮、足球场合并的大操场。
越过操场时,手持冰棍、辣条的女生们纷纷扭头打量夏树,目光新奇闪亮。
“天呐!我们学校终于有白皮帅哥了!”
两三个球服男生抱着球跑过来打招呼。
“是你弟啊?杰哥。”
“真是个靓仔!”
“嗨~小学弟!”
“……”夏树有些措手不及。
在中学校园里,“性别”这座大山轰然隆起,将世界一分为二。
男生们长个子、长胡子,有了男人样;女生们则长胸部、变丰满,有了女人气。
而夏树自己也在一个暑假里如雨后樟树般抽枝拔节,突然蹿到了177。
他的皮肤冷白冷白的,头发茂密又柔顺,走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你们好。”夏树清澈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对着学长们浅浅一笑。
历经一路懵逼的社交,二人终于来到校园西部一处半下沉小广场,尽头矗立着一座白墙黑瓦的陈旧建筑,构成了围墙的一部分。
由于在外被高大的橡胶树掩盖,在内又被繁茂的月橘丛簇拥,建筑显得有几分阴森,看不到什么招牌。
直到步下台阶,来到入口,墙面才赫然出现个大红字——“男”。
表哥热情介绍道:“这是我们学校唯一的厕所。”
夏树浑身一紧,还没回过神,就被表哥那结实的臂弯拽进了厕所。
“去尿个尿!”
一进门,只见四五个男生站在齐膝高的水泥槽前哗哗“放水”。这是小号区。
“杰哥!”
“杰哥!”
再往里走,两排各带8个坑位的大号区险些刺瞎夏树的双目——
没有隔板,臭气熏天,地面上的不明液体中浸泡着作业本碎片和校园禁物——烟蒂。
而初显成-人特征的男生们正面对面蹲着,边“开闸泄洪”,边吹牛说笑。
“你们班美女真多啊!”
“是啊!有很多新面孔。”
“唐俊南,你长毛了?”
“哈哈!你不也长了吗?!”
……
粗俗的语言,窒息的空间,这简直是学校的「头号死亡现场」!
No!!!
夏树在他那本看不见的《恐男大字典》上标记着:
「看其他男性的身体是一种羞耻,而被他们看到则是死亡大忌。」
见夏树不拉拉链,也不脱裤子,木然杵在水槽边,表哥关心问:“怎么了?弟,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不急~”夏树顿了顿,仍竭力保持平静。
表哥有些纳闷,但并未深究:“那你等我会儿。”
这会儿,角落里徐徐飘来烟雾,几个外表张扬的初三男生正挤在一块吞吞吐吐。
“杰哥,来一口不?”
“不了。”
“咳咳咳——”
他们打耳钉,染黄发,衣服长一块短一块、缀挂着一些不明材质的金属链子,牛仔裤上则满是破洞……浑身散发着一种深山幽谷的气息。
「蛇、黄鼠狼、老鼠」的面孔浮现在夏树眼前。
不知是不是幻觉,其中一个大块头黑皮金毛男生,竟特地扭过头来,朝夏树温柔地、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这是!捕猎前的信号!!」
终于,这个「蝮蛇」般的眼神,驱使夏树一股脑地冲出了厕所。他不等表哥,不顾迎面碰上的同学,长腿大步,直奔校门。
“开门!开门!”夏树抓着银色的栏杆晃荡。
保卫室小窗里探出一张「狐狸脸」——穿着迷彩服、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
“干什么?!”门卫大叔满脸狐疑。
“放我出去!”
“五点才放学!”门卫看了看表,摆手示意返回。完了还不忘吐槽一句:“见鬼!这也不是幼儿园呐?”
眼前的世界,大门紧闭,围墙高耸,「野兽」横行……意识到往后三年都得在这里生活,少年脸上滚落两颗清泪,眼里的琥珀化成浅滩。
他一路跌跌撞撞,躲进无人的花园,准备在此降下一场无声暴雨,但上帝无情地敲响了第一道「警钟」——他的小腹膨胀了起来。
早上离家前,妈妈给夏树塞了几大块花皮西瓜,说学校吃不到这种高档货。
蒽……这高档的甜蜜,现在快要了他的命!
当务之急,就是排掉这破玩意儿。可除了厕所,学校哪里还能尿尿?花丛中?大树下?楼后面?
不!人类文明早已告别了随地大小拉的时代。
而且他夏树闪耀了六年的好学生英名,怎能因此崩毁?
好在厕所就像一个大容器,进进出出,有迹可循。
夏树趴在厕所门口的月橘树丛后,趁着上课预备铃后人流稀疏,开始计算起厕所里的人头来。
“还有三个。”
“两个。”
“一个。”
OK!
当最后一个男生冲出厕所,他才三步并作一步,溜进这个「野蛮之所」,狠狠打开他那「禁闭的阀门」。
啊!好畅快!
啊!排水是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权利!
啊!为何行使这项权利,他得躲躲藏藏?
他在无形字典上郑重标记着:「以后少喝水!少吃高水分食物!」
正尽兴,嗒嗒嗒——
外面传来了一阵走台阶的声响。
“爸——等我会儿啊~”
那声音低沉有力,尾音清扬,跟本地的塑料普通话不太一样,倒像电视上那种戴着眼镜、会朝观众露出得体微笑的学霸哥的声音。
等等!他往厕所来了!
见鬼!!!!!
夏树还没放完水,但当机立斩,拉上裤子就往外跑。
一迎面,“砰”——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
眼前的男生比夏树高半头,身穿纯白色大码T恤配宽松牛仔裤,肤色黑亮,眉毛浓密,但拧作一团——他正捂鼻惨叫。
“Sorr——”
而他的牛仔裤拉链上豁然开了个大洞,洞口明晃晃地露出一团白……
那是!!!
过度的紧张和恐慌让夏树失却了礼貌,疼痛感更是无从谈起。
他二话不说,一把推开男生,逃之夭夭。
剩被狠狠砸到墙上,男生抱着胸口二次惨叫:“妈的有病?!”
夏树则一溜烟逃到了教室楼下。
在哪里被人发现都行,在男厕所……哒咩!
他大步跨上楼梯,气喘吁吁地用湿纸巾擦拭衬衣下摆。
按身高差,刚才被怼到的应该就是那个位置。
不!
但愿以后永远不要再见到那个男生!就像无人目睹过凶案现场,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
(注:本文中的“上帝”,非基督教上帝,而是主角视角中“主宰一切的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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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男生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