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冰转身看向众人,见他们脸上疲惫之色尽显,对其中一名弟子道:“你带他们先回客栈休息。”
那名弟子双手抱拳:“是。”
巫喻时松开手,那柄流光剑便化作一缕金光缠上他腰间,随即不见。他向前一步盯着躲在陆游山背后的张松,“说说吧,那名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张松唇色惨白,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一句话。
沈砚冰抬眼看来,目光中也漫上一丝困惑,她温声道:“先进屋说吧。”
说罢,她抬脚便要往张松家里走,张松猛地一僵,颤声道:“别!别过去!我们去别的,去别的地方。”
巫喻时回过头,有些疑惑:“说起来我们还未见过村长,你爹一个人在屋里,不要紧吗?”
“我爹病着呢,这两天不便见人。”张松声音有些低,他抬手指了下不远处的一方亭子,“我们到那去说吧。”
云层翻涌遮挡住那一弯弦月,月色朦胧,给这整座亭子蒙上了一层薄纱,乌鸦的叫声自枝梢传来,似在催促亭中支吾其词的人。
沈砚冰冷声道:“你认识方才那名女子?”
张松攥着手指,看向沈砚冰的目光多了几分胆怯,他犹豫着点了点头,沈砚冰气急:“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为何不说?你可知她的同伙可是……”话音戛然而止,沈砚冰像是叹了口气,“同我们说说吧,村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她叫白芷,在十三年前就死了。”张松提到这个名字,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他语序有些混乱,“那时村里下血雨,大祭司说这是天道的谶言,灾难将至,只有活人献祭才能阻止此祸。我们也是没办法,这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巫喻时原本倚着柱子休息,听到天道二字,缓缓睁开了眼,眼里泛起寒意,一旁的晏衔烛擦手的动作止了下来,手指不自觉地轻颤。
陆游山对此浑然不觉,疑惑道:“大祭司?”
张松点了点头:“不过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了……”
沈砚冰冷声问道:“为什么要献祭白芷?”
张松手指蜷缩起来,有些哆嗦:“大祭司说她是至阴之体,我也不懂这些……当时我还小,这真的跟我没关系……”
话音既落,久久无声,寒风吹落枝头一片摇摇欲坠的叶,乌鸦从枝梢飞起,巫喻时不经意问道:“这村子里每户人家都挂铜铃,为何不见你们家挂着?”
“先前夜里风急,我们家的铜铃被刮了下来磕了个角,送王二家修去了,”张松有些苦恼,“只是他伤心过度,这一时半会也没给我修好。”
“原来如此。”巫喻时作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抬手揉了揉自己发酸的颈椎,沈砚冰适时开口:“情况我已明晰,此后自会禀报师门,今夜你切记不要出门,明日一早我们再来找你。”
看着张松进了家门,沈砚冰又在门外设下禁制,他们四人才转身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陆游山看着走在前面的沈砚冰,脚步默默慢了下来,凑到巫喻时和晏衔烛身边,“我天,今夜真是吓死了。”他小声嘀咕,“你们说,这张松的话有几分可信?”
“三分吧,”巫喻时垂眸,声音有些冷淡,“他并未说清楚他们献祭白芷的方式,如若死于非命,鬼魂身上都会携带致死的痕迹,而白芷身上却没有,这一点十分奇怪。”
“不错,还有他说的那名大祭司也十分古怪,”陆游山扇骨抵着手臂,点点头,他压低了声音,“你们说,张松是不是白芷要杀的最后一个人?这些死去的人和当年献祭一事可能脱不了干系。”
云层散开,月光撒了下来,他们正巧走到了那名老者的门前,陆游山侧头看了眼,低声道:“也不知老丈歇下了没有……”
巫喻时忽然停下来,他看向身旁从方才便一直沉默的晏衔烛,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陆游山连忙停下来,抬眼看去,只见晏衔烛面色惨白,眼神空洞,额角不断有冷汗划落,唇色全无。
陆游山脸色一凛,他二指并拢掐诀,一缕青色灵力自指尖冒出,他指尖抵住晏衔烛的眉心,凝力一探,须臾间金光乍现,陆游山大惊,猛地收回手,转身抬扇挡了下迎面而来的光波。
“好险……”陆游山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向晏衔烛的眼神多了几分复杂,“好强的灵力波动,我没办法探进他的识海。”
话音刚落,晏衔烛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巫喻时一个箭步冲上前接住他,语气紧张:“晏衔烛!你怎么了?”
“吱呀——”
门扉发出一声脆弱的呻/吟,老者站在门前,语气不悦:“怎么又是你们?大半夜吵个没完了。”
陆游山连忙打圆场:“老丈,我们这朋友不小心晕倒了,实在抱歉,我们这就离开。”
老者的目光投到晏衔烛身上,他沉声问道:“你们方才叫他什么?”
老者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紧张,巫喻时警惕地抬起头,只听陆游山不明所以道,“自然是他的名字,晏衔烛啊。”
话音刚落,面前挡在门口的人忽然侧过了身,让出一条道来,老者道:“你们进来吧,我有办法治他。”
说罢,他便转身进了屋,陆游山看了巫喻时一眼,似在询问他的意见,巫喻时低头看着昏迷的晏衔烛,点了下头,“走吧。”
他们二人架着晏衔烛进了屋,刚扶着他躺到床上,老者佝偻着背过来,枯黄如树皮的手指搭上晏衔烛腕间,浑浊的眼珠泛起精光,“这是中了冥蝶的毒。”
他转身往药柜走去,木抽屉拉开合上的声音在静谧的黑夜里十分清晰,巫喻时问道:“您认识冥蝶?”
老者将药材捣成粉末,闻言顿了一下,“认识,白芷那丫头就是跟着她的。”
“所以您一早便知道是白芷勾结了冥蝶一起害人,您为何不说呢?”陆游山问道。
“死生各有命,我又何必介入他人的因果,更何况这是他们欠白芷的,”老者倒了热水,端着这碗黑乎乎的东西来到床前,递给巫喻时,“喂他喝下,过会儿吐出来就好了。”
巫喻时看出这碗药并无危害,他舀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一下,喂给晏衔烛,一边轻声问道:“当年的事,您能否同我们说说?”
沉寂许久,老者的声音缓缓响起来:“十三年前秋末,我们村已经干旱了数月有余,庄稼都枯死了,村长没法子,不知打哪请来了个盲眼祭司,他在村中央摔碎了一块鹿角铃,接着摇旗作法,
片刻过后,天空就像被捅穿了个窟窿一般吓人,紧接着闪电划过,雷声大得吓人,大家都以为要来雨了,纷纷出来看,却光听见响声,不见雨来。
后来他拿出龟甲占卜,忽然手指村西处的鹿泽亭,嘴里振振有词:‘鹿神大怒,此村将有大祸,未时雷鸣,申时降血雨,酉时全村化为鬼蜮。’”
听到这,巫喻时眉头蹙起,老者像是说到什么晦气的事,面露不悦:“后来人人都求他出破解之法,而那祭司便道需以至阴之女为引,方能消灾。村里的人便跟疯了一般到处查生辰八字,很快便找到了月娘的女儿白芷。”
“白芷那丫头才十四岁,被那群畜生投入井中,淹了数次才咽了气,而月娘救女无果郁郁而终,如此恶果,白芷怎能不恨?”老者喉间溢出的话语像是在爬满了蛛网的陶瓷罐中滚出来一般沙哑,“天道无眼,人心比黄泉。白芷化作厉鬼回来复仇,也是命中注定的事。”
巫喻时道:“那您为何说,白芷是跟着冥蝶,这些事同冥蝶又有何干系?”
“白芷那丫头生前连鸡都不敢杀,哪知道怎么害人?她回来复仇的那晚,被我撞见了,”老者叹了口气,“她第一个找上的是祭司,可祭司哪是她能对付的?后来冥蝶出手,从祭司手中救下了白芷,从那之后她们便一同出入,我撞见的次数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陆游山心中百感交集,他从未想过事情竟是这般走向,他忍不住追问道:“难道您就一点不害怕吗?您不劝劝白芷吗?她这样下去,天道终究会降下惩罚。”
“狗屁的天道。”老者冷哼一声,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一旁蒙着布的牌位上,眼里似有泪光闪过,“天道无眼,老子只信事在人为。”
“冤魂背负太多人命便会沦为煞,您甘心白芷为煞,永世入不了轮回吗?”巫喻时放下碗,看着老者微微颤抖的手,轻声道,“我有办法化去她身上的罪责,只要您告诉我怎么找到白芷。”
老者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话音未落,床榻上的晏衔烛忽然咳出一口血来,悠悠转醒,巫喻时抽出手帕正要替他擦去血迹,还未触及他的唇角,手腕猝不及防被人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