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焦急地看着巫喻时,手指着自己的嘴,巫喻时顿了下:“你被下了禁制?”
疏影连忙点点头,他有些懊悔:“姜师兄,真不是我不想说……”
“我知道了。”巫喻时摆摆手,示意他出去:“我一个人待会吧。”
疏影只好端着碗离开,转出芳华阁时,忽然撞见前面那抹粉绿色的身影,他眼前一亮,立刻追了上去:“流萤!你终于愿意出来走走了。”
被他叫住的那名少女回过头,鬓边簪着的粉花衬得她的面容漂亮纯净,她静静地站在那,雪花飘落在她的肩头,她仿若画中人一般缥缈脆弱。
流萤看着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琼华峰,微微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轻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疏影一时有些发懵,挠头道:“什么呀?”
流萤抬手,小心翼翼地接住一片轻飘飘的雪,手指因寒冷而微微颤抖,她说话有些磕绊,“雪,变小了。为、为什么……”她咬了咬嘴唇,鬓边的花随风晃了晃,似乎也在为她感到着急。
流萤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显得十分无助,她焦急地张开嘴,说出的话却依旧断断续续:“我、我感觉到了……别…别……”
疏影连忙上前拉住她,“这外面太冷了,我们回屋说,回屋说好不好?”
流萤唇色苍白,神情似有不甘,她盯着芳华阁的方向,最后只好点了头。
烛火在鎏金兽纹烛台上明明灭灭,巫喻时将釉里红盏重重磕在案几上,震得其间酒液溅出星点。
夜风裹着雪扑进窗棂,将案头未燃尽的信笺卷得猎猎作响。巫喻时突然攥住半卷残纸,扫了眼上方隐约可见的“喻时”两个字。
这是他下午在这阁中翻出来的,发黄的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巫喻时”三个字,字迹端正,像它主人那样。
巫喻时抓起酒杯一饮而尽,喉间泛起了酒的辛辣味,可他却品出了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是那盅清心碧莲汤的味道。
一盏茶的功夫,巫喻时裹着斗篷站在琼华殿外,雪落无声,风轻轻吹起他的衣角,似在询问他为何半夜来此。
真是疯了。
巫喻时心想。
他抬起手敲了两下门,声音有些闷。
“仙尊,弟子求见。”
话音落时,木门“吱呀”一声裂开条缝,巫喻时伸手一推,穿堂风卷着熟悉的味道扑向他。
巫喻时抬眼看去,却陡然怔住,殿内很暗,陈设比他前世在时空荡许多:只余一张青玉案几,上方堆着经书、一方砚台,连他当年亲手做给谢长明的笔架也不知去了何处。
莲花纹博山炉里早没了香火气,谢长明正倚着窗读经,听见响动时指尖还停在书页间,指腹碾着泛黄的纸页。
几盏红烛颤颤巍巍地在风中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投落在冰冷的地砖上。
“不是说不必每日……”谢长明转头时语气如常,却在看见来人的刹那骤然噤声。
巫喻时合上门走进去,谢长明的神情已恢复如常,他指尖捏诀,殿内瞬间亮堂起来,却衬得此处更加空旷。
“仙尊,”巫喻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殿内回响,比他先前敲门时哑了许多,“今日之事,弟子有许多疑惑未解。”
谢长明喉结动了动,目光扫过他肩上未化的雪,轻声道:“坐下聊吧。”
巫喻时摘了斗篷,依言坐到谢长明对面,他盯着谢长明垂落在胸前的白发,垂眸道:“弟子不知,玄玑掌门为何如此疼爱一个外门弟子。”
谢长明拂袖,一套茶具浮现在案几上,“姜牧明并非寻常弟子,”沸水注入茶壶,发出细微的脆响,翠绿的茶叶在其中打着转,“玄玑座下曾有首席大弟子司灵,十六年前瑶州邪修暴动,司灵率十五名弟子驰援,最终全军覆没。”
“姜牧明是司灵唯一的徒弟。”谢长明将茶盏推过案几,杯壁上的莲纹在热气中若隐若现,“玄玑早有收徒之意,打算借珍林考核昭告天下,谁料……”
“邪修作乱,可是无花谷的人所为?”巫喻时追问道。
“我闭关百年,并不知其详。”
巫喻时回想起珍林中见过的那把龙雀刀,和今日玄玑过激的反应,一切都有了说法。
他的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案几,心想,他这下可给谢长明惹了个不小的麻烦。
“今日众人皆道,是我害了姜牧明。仙尊半点不怀疑吗?”巫喻时盯着这杯茶,忽然道,“姜牧明和我同父异母,我自小便处处受他凌辱,或许姜牧明身中蚀骨针并非邪修所为,而是我出于报复寻仇。”
“世间善恶皆有因果,”谢长明的声音像今日所遇灵湖之水一般清冷,平静,“我信你。”
殿外寒风呼啸,殿内却热气升腾,许是这杯热茶的缘故,巫喻时眼下丝毫都不觉得寒冷。
“话说回来,弟子此番入珍林,交了一名十分有趣的朋友。”巫喻时悠悠道。
谢长明喝茶的动作顿了下,茶水的热气缭绕在他清瘦的脸庞前,他抬眼看向巫喻时,似是不明白他为何突发此言。
“他名唤晏衔烛,身着一袭白衣,背着把琴,”巫喻时观察着谢长明的神情,见那人不为所动,轻声道,“只可惜弟子中途被人逮了出来,还未来得及问他师从哪峰。仙尊可知?”
“琴修通常出自磐金峰。待珍林考核结束,你可前往磐金峰寻他。”谢长明淡声道,“只是眼下,还有另外一事要交于你。”
另一处,疏影扶着流萤进了屋,待炭火都烧了起来,流萤苍白的脸色才有所好转,疏影给她倒了杯热水,皱眉道:“流萤,你这般畏寒,方才怎么不穿斗篷就出去了?”
“我着急。”流萤抿了一口水,说话也利索了不少,“你还没回答我,这山上、山上的雪,为何小了?”
“这……”疏影一时没答上来,“仙尊的意思,我哪知道啊。”
流萤一瞧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她一着急,说的话又断断续续,“我,我原以为……我原以为是、是……”舌尖抵住牙齿,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她却磕磕绊绊,连打着几个转才说出口,“巫,巫谷主回来了,可我却察觉不到他的气息!仙尊怎么能为了别人……”
流萤说着,两行清泪忽然从眼眶滚下,疏影连忙抬手擦去她的泪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他手背,烫得疏影一哆嗦,疏影焦急道:“你别哭呀……”
流萤伸手打去他的手,转头看向他,“仙尊带上来的人是谁?为什么可以住在芳华阁?”流萤声音陡然拔高,“你还给他做饭,你疯了不成?!”
“哎哎,我有错,我有错,你别气了……”疏影一只手捂着耳朵,一只手还不忘拍她的肩帮她顺顺气,“那人叫姜眠,是觉醒了剑心灵脉,才被仙尊带回来的。”疏影语气中有些懊悔,“他……他也是可怜,我才想做饭给他补补的。”
流萤敏锐地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她忽然转身,粉绿色的裙摆扫过地板,她从身后的柜子里翻出一件斗篷,一边往身上系着,一边抓起桌上的汤婆子。
“你才不是这么好的人。”她冷声道:“带我去芳菲阁。”
夜色浓稠如墨,风雪渐渐收敛了锋芒,芳华阁前的红梅凌寒盛开,愈显瑰丽,屋内暖炉生烟,晃动的烛影倒映在流萤的眼中,她渐渐红了眼眶。
真像巫谷主在的时候。
真实得就好像此时此刻她推开门,里面就坐着巫谷主。
心绪至此,流萤就愈发痛恨鸠占鹊巢的人,她伸手戳了疏影一下,眼神中带着几分凌厉。
“真的不直接进去吗?姜师兄人挺好的……”疏影压低了声音,“我们这样不好吧……”
流萤狠狠剜了他一眼,伸手拽着他衣领猫腰靠近窗户,两人刚靠上窗棂,一股淡淡的酒香便顺着缝隙倾泻而出,流萤鼻子灵,很快就辨识出来了。
这是桃花醉……
她心中一怒,那人怎么连巫谷主的桃花醉都喝到了。
她正要抬手捏诀,屋内突然传来瓷器碰撞的脆响。
疏影本就提心吊胆,此时更是被吓得浑身一颤,他脚下一滑,流萤连忙伸手去拉他,却不慎带倒了一旁的扫帚。
“谁在外面?”清润的男声透过窗纸,吓得两人连忙逃开。
芳华阁的门“吱呀”一声洞开,暖黄的烛光伴着酒香倾泻而出,将巫喻时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斜倚着门框,雪色广袖随意垂落,发间束着的红丝绦在夜风中轻轻晃动,一双漂亮的眉眼在月光下格外醒目。
巫喻时第一眼便看见了疏影,他眉梢轻挑,有些惊讶:“疏影,你大半夜不睡觉,跑我这做贼来了?”
眸光流转间,落到了一旁的流萤身上,他笑着问:“还带着帮手?”
“谷主……”流萤脱口而出,声音发颤。她望着月光下那对与记忆里完全重合的眉眼,指尖不自觉地攥紧裙角。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巫喻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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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我们这样偷感太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