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云不知是自己成了大魏朝金尊玉贵的长公主,身上有了架子。
还是自己过于仁慈,让一个个都对她蹬鼻子上脸。
总是逼问一些“她不回答就会死”的问题,讨论她的归属权,拿她的生死做掌中之物把玩。
这些人还不配。
萧凌云没了作画的意趣,归置笔墨,提起一篮子食盒,向沈隐走去。
路经他们二人,周勇火气已经比刚才更盛,整日只知舞刀弄枪的武将怎么能比得过文官那嘴舌灿莲花。
萧凌云倒是泰然,特从食盒里拿了一块糕点,递给他
“尝尝,好吃的,消消火气。”
这样精致的糕点也就入主京都后才能见到,以前在战场上怀里只有被血液和汗液浸湿的粗饼。
“都说长公主被京都富贵迷了眼,竟为这精致的小玩意。”周勇不愿多看一眼。
倒是江予谦伸手而来,被萧凌云躲开。她想给谁吃,就给谁吃,她说了才算。
裙裾缓缓划过红木地面,脚下步步生莲,将那精致糕点送到沈隐嘴边。
沈隐欲伸手拿取,萧凌云躲开,眉心轻柔,偏要亲喂予他。
“可是这精致的小玩意好吃啊。”
萧凌云继而低了声调对着沈隐说道:“本宫见你累了,尝尝,从外面买的。”
沈隐将糕点含入口中,粉面碎屑沾了满口。
“知道怎么做吗?”指尖漫不经心擦过他红润的唇峰,一点点擦,一点点蘸取甜粉碎屑,轻启朱唇却说着只有他们二人可闻及的小话。
沈隐乖巧点头应承,纯良无害的兔子眼楚楚盯着眼前的女子。
“那下次做给本宫吃。”是命令却说得柔情万种。
要不是她身后粗犷男声依旧,那道凶狠的绿光时不时落在他身上,沈隐都以为这个世界只余他同长公主二人,栾花飘落,卷起一道绯粉色的微风。
“妖媚惑主。”
萧凌云头也没回,直勾勾盯着眼前的俊秀郎君,专注非常看起来极其用心,提了声量答复那道粗矿男音:
“周将军莫气,小郎君只是模样好看,说他蛊惑本宫,当真是冤枉了。”
“俊秀郎君哪及我半分妖艳,本宫什么都没做,就惹得你们争相跳脚了,不是吗。”
右手背却悄悄拂过沈隐瘦削的脸颊,精准沿着身形,一路向下,直到窄处之前才作停顿。
沈隐僭越之心已平,却也被她盯着乱了手脚,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皮肉紧贴胃府颤动。秋风贴着他的额头吹过,竟然引得春草复青。
周勇见状,一时失了心气,没有再胡闹下去,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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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速之客离去,内堂又恢复了安宁,江予谦回到茶座边,将案上茶水烧得滚烫,蒸腾的雾气迷蒙了他的视线。
这样,他便可以不再注意那双葱葱细指究竟落到了各何处,她宁愿来回把玩同一个俊秀郎君,也不肯斜眼看他。
“周勇是你弄来的吧。”这回,她难得愿意主动开口。
“长公主知道的,我在家中并无话语权。”江予谦独倚凭几,捱了许久想是瞒不过她:“想必是大哥见我难堪,不忍江氏处处受辱,帮我出口恶气。”
他口中的大哥,便是江氏嫡长子江予承。
朝中文臣多属江家门生,武将却从萧家军中遴选。文武一向不合,下了朝也是分而行之。
若要让周勇特意听到一群江氏门生聚在一起说长公主的不是,定是有人特意送上门的。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江予谦轻吹热茶表面的沸腾,一点点啜饮。只要把表面的沸腾除去,热茶之下依旧甘甜润喉。
“公子不好了!”江府奴仆突然闯入,低声在江予谦耳边说些什么,听罢,江予谦来不及告别,匆匆拂袖而去。
萧凌云收了手,不再纠缠:“快到晚膳了,今夜本宫想吃点海味。把衣服穿好,速去准备。”
“诺——”沈隐行拜礼,栾花香早就随着声音在沈隐眼前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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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凌云进到内室,青宵剑正安放在红木架上安静沉睡,正如她的雄心在入城的那一日就被她自己给哄睡了。
拉开剑鞘,一道亮光闪过,将她的思绪再度拉回数月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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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晚膳已经备好。”侍女春卷在门外说道,将她的思绪重新拉回当下。
合上剑鞘,将思绪藏匿好,若无其事来到前厅。
沈隐藏在侍从之后,将头低垂,更换成府内侍从衣衫,最普通的衣服恰恰能衬出他的容貌不凡。
午时他屈做榻上,难掩疲色,通红的脸颊不复初见时的光彩,倒是无趣。
罢了今日便不逗他了:“都下去吧。”
前厅只留侍女春卷在一旁布菜。听到此处,沈隐双肩微沉松了口气,却又察觉萧凌云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耳廓自觉烧起绯红。
今日的晚膳总共只有三样,有清蒸池鱼,蒜头炒蛋,还有一碗白饭。
第一口,妙极。
鱼肉爽滑鲜嫩,用姜片去除腥气,姜味浸润鱼汤,但上桌之前姜片已经去除干净,一条鲜嫩的鲈鱼躺在清澄的鱼汤里。
第二口,这沈隐确实有点东西在。
蒜头炒蛋是最简单的一道家常菜,他却做出了新的花样,蒜头老成已全无辣味,蛋包嫩滑保留了最纯真的口感。
第三口,遭了,有毒——
萧母习秘术,萧凌云血可解百毒,几乎无毒物可以害她性命。
但若有毒物要害她性命,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这是血液里蕴含的力量。
故餐前,侍女春卷并不会刻意用银针探测,这才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她眉头微皱,取银针刺向菜品,青色黑印瞬时爬满整根银针。
“怎会如此——”春卷脸色也顿时发黑,“来……”正欲声张,被萧凌云按下。
“无妨,悄悄查,是谁要害本宫。”萧凌云拿起筷子继续进食,并不被这事打扰了心情。
萧凌云又夹了一筷子的鲜食送入口中。
春卷不由得皱起五官,她虽然知情,但还是有些惊叹:“这菜真有那么好吃吗?”
很少见到有人对毒物甘之如饴的,萧凌云是唯一一个。
“你试试看?”萧凌云将小碗递到她面前,和善的微笑此刻落在春卷眼眸里平添了几分可怖。
“我这就去查谁要害我家长公主。”侍女春卷连连后退,离开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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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圆月高悬,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
萧凌云一个人独坐饭桌享受佳肴,心中不由得泛起阵阵酸楚。
曾几何时,父母兄长在饭桌上一起吃饭,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如今,这样的小事却再也无法实现。
萧家世代从军,战功赫赫。
母亲是毒道温家后人,在战场上被萧父带回家,二人婚后产下一子一女。
萧凌风,萧凌云。
温家擅毒,且传女不传男,因血可解百毒被覆灭。
母亲为传温家毒术,从小就将萧凌云置于毒物缸中,日日淬炼。
并嘱咐她,不可将此事暴露,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那时萧凌云有些许一知半解。
三年前,皇帝去行宫狩猎,萧家同行守卫。
皇帝无道,民间隐有怨言,萧凌云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总以为这是官员该考虑的事。
席上有人射箭刺伤皇帝,虽未及要害,但箭上有毒,毒无药医。
情急之下,萧云悄悄割血救人,皇帝转危为安。
当时她想的粗浅,只知道老皇帝在此处驾崩,萧家满门难逃其咎。
她以为救下老皇帝,萧家就能无碍。
只是经过此事老皇帝看中了她身上的百毒血。
次日,皇帝还是以护卫不当将萧家满门下狱,将萧凌云抓走做血奴。
父母被斩首,萧凌风被萧家旧部救走后,又折返独闯宫闱救出萧凌云。
在双亲墓前,萧凌云泣不成声,都怪自己一时心软,给全家引来灭门之祸。
……
那日暴雨倾盆,也洗不净萧家满门冤屈。
“是那老皇帝利欲熏心。”萧凌风一刀一枪杀出法场,有些力竭,勉强撑着站起来:“我能杀入宫中一回,就能杀入宫中第二回!”
“反了吧。”萧凌云的后槽牙将怨恨在齿间来回厮磨。
过去的她总是想的粗浅,即使朝堂上世家争权贪污,人世间民不聊生,但家安,一切就可万安。
经此变故,国不安,家何在……
“萧家军已经没有退路,不如起义,踏出一条新路。”
“杀了他一个还会有新的皇帝继续向萧家寻仇。”
“杀了他世家还是会趴在新皇帝身上吸血,他们血脉相连,利益与共,百姓永无天日。”
萧凌风平日只觉妹妹有些不着调,经过大痛大悲之后,身上的阴戾之气隐隐露出帝王之相。
若她是男子,地位绝在他之上。
暗夜暴雨浓雾下藏不住萧凌云眼角那抹凌厉之色,将以雄鹰之势掌控这个世界。
当夜二人歃血祭天,萧家军揭竿而起,剑指长安。
如今,仇已报,冤已平,可双亲再难归。
这份阴湿将会永远笼罩在萧凌云心头,困其一生不得解脱。
明日,就是萧氏双亲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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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查到了。”
待萧凌云将酒杯中的忧愁一饮而尽,春卷已经从门外归来,手里拿着一柄木勺具。
“这柄木勺浸满了万安宁。”
万安宁为楼兰毒药,无色无味,服用后并不立刻致命,只会使人出现一时昏蒙。
随着时间推移,昏蒙程度极重人就会变得痴傻,最终再也醒不过来。
“这几日,府上新来的有哪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