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的“家宴”不欢而散,如同在江宁府上空凝聚的乌云,沉甸甸地压在每个知情者的心头。威逼利诱不成,接下来便是图穷匕见。杨舒明与温序竹都清楚,那位权势滔天的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回到钦差馆驿,气氛凝重得如同实质。
“他一定会动手,而且会很快。”杨舒明屏退左右,只留纪云、杜泽、青渠、青黛在书房,声音低沉而肯定,“我们在江宁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危险。”
温序竹点头,神色冷静依旧,但指尖微微发凉:“账册副本必须立刻誊抄多份,分不同渠道秘密送出去。原件……我们需贴身保管。”那是他们目前最重要的筹码,也是催命符。
“我已让杜泽去安排。”杨舒明道,“但齐王既然亲自来了,这江宁城的各个出口,恐怕都已在他的掌控之下。硬闯,难如登天。”
夜色渐深,馆驿内外一片寂静,但这寂静之下,却潜藏着令人窒息的杀机。巡夜的兵丁似乎比平日多了不少,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中回响,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压抑。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
负责在院外警戒的纪云和青渠几乎同时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火油!极其淡薄,混杂在夜露和花草气息中,若非他们感官远超常人,绝难察觉!
“不好!”纪云脸色剧变,身形如电,扑向杨舒明居住的主院。青渠则毫不犹豫地冲向温序竹所在的厢房。
几乎就在他们动作的同一瞬间!
“轰——!”
“轰隆——!”
数声爆燃的巨响猛然炸开!馆驿前后门、以及几处关键的廊道屋檐下,猛地窜起数丈高的烈焰!火势起得极其迅猛、极其诡异,几乎是眨眼间便连成一片,熊熊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木质结构的建筑,浓烟滚滚,直冲天际!
“走水了!走水了!”凄厉的呼喊声划破夜空,馆驿内顿时一片大乱,仆役、兵丁惊慌失措地奔跑、救火,但火势太大,且明显是有人精心策划,多处同时起火,截断了主要的逃生通道!
“公子!”
“大人!”
纪云和青渠几乎同时破门而入。
杨舒明已惊醒,正迅速将几份紧要文书和那本账册原件收罗起来,眼神冰冷如铁:“果然来了!”
温序竹也在青黛的帮助下披上外袍,她的第一反应是紧紧抱住那个装有账册副本和重要笔记的防水革囊,神色凛然。
“从西侧角门走!那边火势稍小!”纪云急声道,他早已观察过地形。
“走!”杨舒明一把抓住温序竹的手腕,力道不容置疑,拉着她便往外冲。纪云开路,青渠断后,青黛紧随温序竹身侧。
冲出房门,热浪扑面而来,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令人作呕的焦糊味。烈焰如同咆哮的巨兽,将夜空映照得一片血红。不断有燃烧的椽柱带着火星轰然塌落,阻挡前路。
“小心!”一块带着火焰的横梁朝着温序竹当头砸下!杨舒明眼疾手快,猛地将她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另一只手挥剑格挡,火星四溅,灼热的气浪燎得他手臂生疼。
温序竹撞入他坚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混合着烟火气的清冽气息,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和被火光映照得异常锐利的侧脸,心中那股一直强撑的冷静,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短暂依靠的支点。
“跟我走!”杨舒明低喝,紧紧握着她的手,在纪云的指引下,冒着不断坠落的火星和浓烟,艰难地向着西侧角门方向突围。青渠手中短刃翻飞,将挡路的燃烧物挑开,青黛则用浸湿的帕子捂住温序竹的口鼻。
然而,当他们冲到预定的西侧角门时,心顿时沉了下去——角门已被从外面用粗大的横木死死顶住!门外,隐约传来兵刃出鞘的铿锵声和冷漠的呼喝:“奉齐王殿下令,封锁馆驿,任何人不得出入,违令者格杀勿论!”
这是要将他们活活烧死在里面!连伪装成意外都省了,直接动用兵力封锁!
“退!去后园水井!”杨舒明当机立断。
一行人转而冲向馆驿后园。火势蔓延极快,廊桥亭榭纷纷陷入火海,灼热的空气几乎要将肺部点燃。温序竹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步伐有些踉跄。杨舒明半扶半抱着她,手臂稳健有力,成为她在炼狱中唯一的支撑。
终于冲到后园水井旁,然而井口狭小,根本无法躲避大火,四周的火焰正迅速合围!
“上假山!”青渠目光扫过园中那座不算太高的太湖石假山,顶部有一小片相对平坦的区域,周围树木已被引燃,但假山本身是石质,或可暂避。
几人迅速攀上假山顶。立足之地狭小,四周皆是熊熊烈焰,热浪炙烤着皮肤,浓烟几乎让人窒息。他们如同被困在火海中的孤岛,眼看就要被吞噬。
温序竹紧紧抱着怀中的革囊,看着下方翻腾的火海和远处影影绰绰的、封锁出口的士兵身影,一股绝望涌上心头。难道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大仇未报,沉冤未雪……
就在这时,杨舒明却猛地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尽可能为她挡住灼人的热浪。他低头看着她,火光在他脸上跳跃,那双桃花眼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决绝。
“怕吗?”他问,声音被火焰的咆哮掩盖得有些模糊。
温序竹仰头看着他,在他坚定的目光中,心中的绝望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她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却清晰:“为了报仇,死而不悔。”
这句话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杨舒明心中漾开一圈涟漪。他深深看了她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环顾四周越来越小的生存空间,脑中飞速计算着突围的可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公子——!”
“大人——!”
馆驿外围,突然传来了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不同于之前救火的混乱,这声音整齐划一,带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杜泽的声音穿透火光传来:“大人!温大人!坚持住!援兵到了!”
是杜泽!他并未留在馆驿,而是拿着杨舒明的信物,趁乱潜出,调动了宁国长公主早年安插在江宁、一直处于潜伏状态的暗卫和部分可信的城防营旧部!
突如其来的生力军从外围猛攻齐王布下的封锁线,内外交困的封锁瞬间出现了缺口!
“走!”杨舒明眼中精光爆射,看准时机,拉着温序竹,在纪云和青渠的护卫下,如同猎豹般从假山上一跃而下,冒着依旧炽烈的火焰,朝着喊杀声最激烈的方向冲去!
箭矢从身后射来,被青渠和纪云格挡开。有拦路的士兵,被杨舒明毫不留情地一剑斩杀!他此刻再无半分纨绔模样,剑法狠辣果决,宛如战场杀神,硬生生在火海与刀剑中杀出一条血路!
温序竹被他牢牢护在身后,看着他浴血奋战的背影,看着他为自己挡开所有明枪暗箭,心中那股复杂的情愫,在生死边缘疯狂滋长。
终于,他们冲破了最后一道火墙,与接应的杜泽及暗卫汇合!
回头望去,钦差馆驿已大半陷入冲天烈焰之中,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炬,将半个江宁城映照得亮如白昼。
杨舒明脸上沾着烟灰和血迹,手臂上的伤口在奔跑中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袖。他喘着粗气,看向身旁同样狼狈不堪、发丝散乱、官袍破损,却依旧紧紧抱着那个革囊的温序竹。
四目相对,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共同历经生死的震撼,在彼此眼中交织。
“没事了。”他哑声道,依旧握着她的手,没有松开。
温序竹点了点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轻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火海脱身,杀机暂退。但他们都明白,与齐王,与那幕后黑手的战争,从这一刻起,已是不死不休!而他们之间的纽带,也因这场几乎焚身噬骨的大火,变得更加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