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渐歇,窗外只余下檐角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敲打在青石板上,清晰入耳。书房内的烛火似乎也因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坦诚而明亮了几分,映照着两人同样坚定却已截然不同的心境。
盟约既定,那层隔阂与试探的薄冰瞬间消融。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猜忌与紧张,而是一种沉凝的、蓄势待发的力量。
温序竹将那块代表着身世的玉佩重新仔细收好,再抬起头时,眼中虽仍有痛楚的余韵,但更多的是一种拨云见日的清明与锐利。她不再是孤身一人行走于黑暗,身边有了可以交付后背的盟友。
杨舒明亦是如此。十四年来,他背负着血海深仇,在虚伪的面具下小心翼翼地经营着每一步棋,除了他的长公主母亲,无人可诉,无人可信。此刻,看着眼前这个与他有着同样命运、同样坚韧的女子,他感到一种沉重的枷锁似乎松动了些许。
“当务之急,是厘清眼前漕运案的脉络,以及它与你我两家旧案的关联。”杨舒明率先打破沉默,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凝重。他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江宁府的简略舆图,手指点在运河与码头的方位。
“我这边,‘鬼船’的线索指向漕帮青龙堂,他们负责夜间那些不明船只的装卸。押运之人非寻常兵丁,训练有素,纪云捡到的腰牌和军弩也佐证了这点。对方在灭口‘速达’船坞老板后,又急于对我们下手,说明这条线他们非常忌惮。”
温序竹走到他身侧,目光落在舆图上,接口道:“账目上,问题集中在几个固定仓廪,以‘丙字柒号仓’最为典型,借口‘鼠耗霉变’抹平巨额亏空。手法老练,绝非底层官吏所能为,必有高层授意,甚至可能有一套成熟的、跨越漕司与户部的贪墨链条。”她顿了顿,看向杨舒明,“赵文康那半封残信,提及‘宣武’与‘京中贵人’,是关键。能将漕运、军械、乃至十五年前的旧案串联起来的,绝非寻常人物。”
两人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漕运贪墨或许只是冰山一角,其背后可能牵扯着更庞大的势力网络,这个网络,或许就是当年构陷宣武大将军与林宰相的黑手,至少,与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京中贵人……”杨舒明咀嚼着这四个字,眼中寒芒闪烁,“能在江宁地界调动这等力量,让潘允文这等人物都噤若寒蝉的,屈指可数。几位皇子,或是……那位始终看我不顺眼的舅舅?”他意指当朝天子杨宏业,语气中的恨意毫不掩饰。
“无论是谁,仅凭我们目前掌握的,远不足以撼动。”温序竹冷静地分析,“我们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能直接指向具体人证的铁证。‘鬼船’的货物最终去向,贪墨银钱的最终流向,以及……那残信的另一半在谁手中。”
“不错。”杨舒明点头,“对方在暗,我们在明,且已打草惊蛇。接下来,需改变策略。”
他手指点在舆图上漕帮青龙堂常活动的码头区域:“明日起,我亲自去会一会这青龙堂。纪云已初步摸到些门路,漕帮内部也非铁板一块,总有缝隙可钻。既然他们与‘鬼船’脱不了干系,那我们就从他们身上,撬开这第一道口子。”
随即,他的手指移向漕运衙门及几个关键仓廪的位置:“账目这边,潘允文他们定然已做了万全准备,再想从明面上找到大的破绽恐非易事。温……序竹,”他自然地换了对她的称呼,“你心思缜密,继续深挖账目,尤其是与‘丙字柒号仓’类似的其它仓廪记录,寻找他们忽略的细微之处。同时,暗中查访那些可能被排挤、或对潘允文等人不满的底层官吏、仓管,或许能有意外收获。”
他安排得条理清晰,分工明确,既发挥了温序竹的长处,也利用了自己的优势。
温序竹微微颔首,对他的安排表示赞同:“可以。此外,青渠身手好,可让她暗中盯着潘允文及几个关键官员的府邸,看看他们与何人接触。青黛懂些医理,或可借义诊之名,接触码头、仓场那些可能因‘意外’受伤或生病的力工、小吏,他们口中往往有最真实的消息。”
“好!”杨舒明眼中掠过一丝赞赏,“就依此计。纪云和杜泽会配合你们。我们一明一暗,一在江湖,一在庙堂,倒要看看,这江宁府的水底下,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策略既定,两人都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不再是孤军奋战,而是有了可以信赖的伙伴,有了清晰的方向。
“对了,”杨舒明像是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温序竹,“上好的金疮药,比军中的还好用。你和青渠姑娘都用得上。”他语气看似随意,目光却在她之前被荆棘划破的官袍袖口处停留了一瞬。
温序竹微微一怔,接过瓷瓶,指尖触及瓶身微凉,心中却泛起一丝暖意。“多谢。”
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正是最黑暗的时刻。但书房内的两人都知道,黎明即将到来。而他们,这对因仇恨而结盟的伙伴,也将握紧手中的刀与笔,并肩闯入那龙潭虎穴,誓要从中杀出一条血路,揭开那沉积了十四年的血案真相!
双剑已然合璧,锋芒初露。江宁府的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