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烬问:“蒙汗药是怎么来的?”
“在一家药铺买的。”
“能放倒整个刺史府的剂量,有药铺敢卖吗?”
“不是在同一家买的。”
“啊,”钟离烬了然,又问:“仅用一个晚上就成功杀死了吴广志?”
岳桐霏:“可能我们运气好吧,吴广志这种人,老天都要收他。”
钟离烬又抓紧时间问了几个问题,直到崔晓娟过来催促,说狱卒来了,两人才止住话头。
钟离烬走前还给他留了一瓶军中疗伤的神药,助他早日痊愈,不然发配几百里,他的身子很可能撑不住。
离开刑部大牢时刚刚掌灯,钟离烬谢过崔晓娟,让高奈再护送她回去。
崔晓娟忍不住问:“您到底是什么人?让我带您来见岳大哥,是凤州的事还没完吗?”
“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他叮嘱:“记住,不要跟任何人提起你来见过岳桐霏。”
东市灯火通明,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风念安和华诺却已酒足饭饱,走出绮香楼,逆着人群打道回府。
路边有三两抱团衣衫褴褛的乞丐,不停地向路过行人祈求施舍,可大多被人嫌弃地推开。
淮东挪步到风念安身侧,挡住乞丐。
乞丐伸出一半的手在看见淮东腰间的佩剑时识相地缩了回去,转而去抓其他行人的衣角行乞。
跟在暗处的淮南淮北也陆续现身,将风念安和华诺护在中间。
风念安叹息:“最近京城多了好多乞丐。”
华诺:“大多是流民。还有人提议要限制流民入京,被内阁驳回了。”
风念安:“加铸货币也属无奈之举。可钱能铸,粮要怎么办?陛下拨了五十万石粮,我昨天大概算了一下,外府的存粮也见底了。”
兰、阗、云、朔、福五府基本不受灾情影响,沧、卢、并、靖四府旱情也较轻,这些地方的存粮撑了大齐半年,如今也难以为继了。
华诺:“实在不行,只能向邻国借了。好在北延也灾情严重,没精力再兴战事,否则才真是内忧外患。”
走到风府门口,风念安请他进去坐坐,华诺拒绝了:“天色已晚,我就不进去了。”
风念安目送他走远才带着淮东回房。
“流年不利……表哥什么时候能到京城?”
淮东正指挥丫鬟去烧热水,闻言说:“按脚程算,大概还有三四天。”
说着话,他推开房门,不知感觉到了什么,突然拦住身后的风念安,拔出佩剑指着屋里,厉喝:“谁!”
他一嚷嚷,淮南淮北淮西都拔出剑围过来,横眉立目盯着屋里。
风念安一脚刚踏上台阶,定睛一看,昏暗的屋里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手撑着额头,靠在椅背上,好似睡着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
他迷茫地睁开眼眨眨,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逆着光看见门口躲在淮东身后只露出半个头的风念安,说话时带着浓重的没睡醒的鼻音:“你回来了……”
“世子?”
风念安压下淮东的剑,进屋一看,还真是钟离烬:“你怎么来了?”
钟离烬活动活动睡落枕的脖子:“找你有点事,结果你不在,就想等你回来,结果等睡着了。”
风念安回头对淮东说:“掌灯。”
淮东收起剑去点灯,还不忘瞪了淮西一眼:“自己领罚。”
屋里进来个人都不知道,就是这么看家的!
淮南淮北一左一右押着他出去了。
风念安在他对面坐下:“来回翻墙总归不妥,你若要找我,去承平商号打声招呼就是,孙掌柜自会通知我。”
丫鬟送来泡好的茶,淮东没让进屋,在门口接过送进来,把人打发走了,还关上门。
钟离烬:“好像是挺打扰的……”
风念安给他倒了一杯:“找我什么事?”
“库债这不是跌得厉害么,我就想问问你行情怎么样,能卖出去吗?”
“你要出手?”
钟离烬眼睛一转,顺着他的话说:“有想法,先打听打听。别人我信不过,就想着来问问你。”
“卖倒是能卖,但很慢。你要出多少?”
“我一共就抢到一千两,多了也没有。”
风念安算了一下:“大概要七八天。”
“确定能出?”
“差不多。”他没把话说太满。
钟离烬抿了口茶,试探道:“都跌成这样了,还有人敢买啊?”
“嗯?”
风念安抬头看着他,突然反应过来。
他不是真的要卖库债,他是在打听有没有人在趁着库债降价收债。
见他明白过来,钟离烬也摊牌了,直接问:“是不是李鹤?”
风念安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的意思是,他故意制造凤州案,目的就是降低库债,然后低价买入?”
他好像在看个少不更事的孩子:“你知道这里面牵扯着多少人、后果是什么吗?没人会为钱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而且这可是杀头的大罪,赚钱也总得有命花。”
钟离烬双手撑在桌子上,靠近他:“你没有第一时间否认我,而是在跟我讲这里面的利害关系。陈翠翠案时,你也是这么劝我的。”
所以,这件事一定跟李鹤脱不了干系。
风念安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你不打算做点什么?”
“我应该做什么?”
隔着一张桌子,风念安靠坐在椅子上,抬起头,与居高临下凝视他的钟离烬对视。
钟离烬看出他态度坚决,不由蹙眉:“我原以为太辰街你愿意去求情是你想法有所转变,难道你只是在随波逐流地趁机博个名声?”
“难道不是吗?”风念安依旧不躲不闪,微仰头看着他:“或者,你以为我这种混吃等死的人应该有所抱负?”
他笑了一声,摊手道:“一张照身帖对我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自掏腰包控制库债价格也只是不想债契市场崩溃,毕竟承平商号那么大的身家摆着,外头还有几百万的与债呢。”
钟离烬高大的身躯挡住大半光亮,阴影笼罩住风念安,但他完全无视了他的威慑,老神在在地撇去茶沫:“其实咱俩是一路人。我做这些是为赚钱,你一直不肯放过李鹤也是为了钱。咱俩都不是什么好人,干嘛总逼着我去做造福万民的事?”
“我没有逼你。”钟离烬坐回去,喝了口茶润喉:“我只是不明白,你明明有余力,为什么不愿意为民谋福祉?”
陈翠翠案时他确实以为风念安跟李鹤是一丘之貉,但后来接触的越多,他越发现不是的。
风念安虽然在陈翠翠案上对李鹤有所偏袒,但不是不能理解。
大齐贪腐严重,已经形成一条严格完整的贪污链,这些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真抱起团来势力也不容小觑,届时必定朝廷动荡。
他家在长平关,对外面没什么归属感,自然可以不在乎,大齐就算天塌了也未必会砸到长平关头上,徐州甚至还能趁病要命对大齐产生一定威胁。
这也是为什么周庆如此忌惮长平王。
但风念安不一样。
他的家就在京城,他的根在大齐。
朝廷动荡、大厦将倾,风家这百年基业可就毁于一旦了。
所以他不能像自己那样无所顾忌地反抗。
但总不能同流合污吧?
“这种事情是开不了先例的。”风念安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不能拿全家人的性命去冒险。若你想跟我喝喝酒聊聊天,我们可以找个僻静处说说话,但不能谈朝政,更不可能成为政治伙伴。”
他重新给钟离烬倒了一杯递过去:“就像你和北延的姜长明。”
可以一起喝酒,谈天说地,比武论剑,但当两国开战时,阵前刀兵相见,也不能手下留情。
钟离烬叹息一声,接过他递来的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人各为己,我理解。就像你说的,我也不是什么大义之人。我爹现在还认陛下这个皇帝,完全是因为大齐对其他各国尚有威慑,若大齐崩了,无法挽救,我爹会第一时间带领徐州脱离大齐,寻求其他生存之道。”
他将杯与风念安一碰,笑道:“你不用这么敏感,我不会因为这个跟你绝交。”说着,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风念安松了口气。
钟离烬看一眼窗外月色:“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他正要走,风念安又忍不住叮嘱:“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他发自肺腑地说:“李鹤不难对付,他一心扑在钱上,想抓他的把柄很容易。但他背后是太子,太子是陛下长子,国之储君,你要动李鹤,考虑过太子的反应么?若太子力保,你觉得陛下是向着你这个长平王世子,还是向着他一手栽培出来的储君?”
钟离烬没说话,风念安继续道:“又或者,你可以借助端王之力,但这样一来你就会在端王面前暴露,你确定他会替你隐瞒,而不是为了讨好陛下,转头就把你搞小动作的事说出去?毕竟当初提出让周照和亲的就是他,此人不择手段,绝非善类。”
乔兰案时,他阻挠钟离烬把李鹤连根拔起,就是不想把矛盾转移到夺储上。一旦进入夺嫡漩涡,那就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活一天赚一天了。
钟离烬认真听完了:“谢谢,我会注意,尽量平衡。”
风念安也只能言尽于此:“夜里黑,慢走。”
说着,他拦住直奔窗边的钟离烬,无语道:“走门!我让淮东带你从角门出去。”
钟离烬摆手:“不用麻烦,我翻墙比较顺手。”
说完,也不管风念安,翻窗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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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凤州案(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