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山,西邻京城,山下一条北江,乃是水流徐徐,清澈见底。”
刚登上山,黎惜玉便饶有兴致地向身边两人展开了介绍。
银杏不禁小声道:“小姐昨日真是看了不少书啊……”
“银杏迎春,这山中果然是比京城舒爽得多。”少女捏着片刚刚捡的落叶,那叶子已然是深绿颜色,边沿还泛着黄,“这么快,便秋天了。”
“小姐,走时小心些,这峰高路陡,路还长呢。”迎春在前头走得快,还时不时地向后探。
山青叶翠,禽鸟争鸣,不时袭来些泥土的浅香。
行在窄窄小道上,三人眼前,是片清新自然的天地。
秋意渐临,四周沾染上几分淡淡清寂。
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人应如是。
三个女孩行于山中,衣料上飘动的浓色,给这绘幅卷又添生动。
然黎惜玉刚上山时还生龙活虎,这会子连拾几段石级后,已然是有些疲累,她的心跳得愈发快。
少女在一处稍显宽敞的台面上站了会儿,望着前头远她一大截的两人,叉腰道:“你们慢些,歇会儿吧……”
“小姐,前头有座亭子,要不去那儿先停着?”银杏手指前方拐角处的建筑,高声问。
黎惜玉顺着银杏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一方古亭高踞于石上。
三人不急不徐地转到亭前。
那亭子不大,通体一派古典韵致,亭角自然向下,宛若垂手迎客。
银杏轻抚着支柱,抬头:“小姐,你看那匾!”
迎春与黎惜玉一同也抬头。
“行亭……”黎惜玉将匾上笔力苍劲的金字缓缓吐出,“这名字,倒好生奇怪呢。”
“小姐先去歇会儿吧。”迎春此刻终于反应过来她们的目的。
“也是。”黎惜玉也旋即踏着小梯进入亭内。
亭中,几张美人靠安静地摆在中央,一方小桌上,还躺着飘来的几片落叶。这亭子的方位倒甚妙,坐落在刚巧能俯瞰天色与人间的地方。
黎惜玉眼前,是一汪湛蓝的天。是哪位圣手的丹青涂料被打翻了,竟绘出这般奇丽之色。
飞鸟远远掠过,吸出条平滑的曲线。
此刻,群山与青天甘作底卷,任由山中生灵提笔蘸墨,描出酣畅的自由。
黎惜玉正静静地领会眼前波澜,却只听银杏迎春二人对着张字条,仔细端详交谈。
银杏面上的神色愈发不解,仿佛想说许多,最后却结成一句:
“小姐,这字,好像是老爷的……”
“是小姐的父亲黎相?”迎春接过那张条子,细细观摩着字迹。
“什么,爹!?”黎惜玉身躯猛然一震,双眉紧拧在一块儿,那双眼睛此刻亦充斥着惊诧。
她从迎春手里捏过条子,这是张已然有些年头的纸,却依旧被叠得平整。
“我寻春日春不许,待到秋朝鸟画啼。”黎惜玉小声吟着上头一行字。
少女静了片刻,凝神注视着那字迹。
落笔流畅,游刃有余;下笔不劲,圆转秀丽。她忆起最近所见爹的字作,却与这字并不相仿。眼前之字,俨然含少年心气,写时应是谨慎又缓慢,方达优美可观。可如今黎虎的字,是如其名,有猛虎般壮气与不羁,看着潇洒奔放,行云流水。
“这纸并非佳品,应是寻常素纸。”黎惜玉用指腹感受着手中之物的纹路,“银杏,你如何能辨出这是爹的字?”
银杏不好意思地一笑:“先前老爷给小姐送字帖与他平时的字卷时,我常在小姐身侧,久之则见老爷写竖钩时,那一钩并不常向上钩起,而是自然向下划,这应是文人不会犯的错误,因此我想,应是老爷写字时的旧习。”
黎惜玉嘴角勾起:“没想到银杏平时观察竟如此细致……对了,你们是从何处发现这字条的?”
“先前我们见亭边凭栏下有片很是好看的落叶,银杏想去拾起,钻下去时抬头,便见这栏比寻常的要粗些,因而发现了暗格,字条便在其中。”迎春应答。
黎惜玉将字条仔细塞进腰间那只苏绣海棠荷包里,拉住两人,道:“眼下我也只能辨出这似是爹年轻时的字迹,旁的等我们下山,再回府去问爹吧。”
“好,我们继续赶路。”迎春又率先走在前头。
林间竹木萧萧,行至片木槿丛旁,黎惜玉方才感受到,起了好大一阵风。
身旁那簇木槿花开正盛,钟形花朵泛满旖旎的紫,空结一捧不属于它们的跳跃心绪。
风悄悄弹,瓣儿们静静飘,漫成片剪不断的绵绵紫雾。
几时结秋霜,佳人心但伤。
“小姐,这有条带子飘过去了!”
银杏转头,却见一缕发带,被风吹起向后。
那是一笔烟波浩渺的浅青,在风中慢慢淌。
宛若游弋的鱼,不动时静美,动则一展其狂妄的生命力。
黎惜玉正轻抚那木槿柔嫩的花瓣,起身,却在下一秒感受到了脖颈被一阵微微的冰凉浸润。
那条发带,此刻恰被吹动,吹得轻轻贴住少女瓷白的皮肤。
她偏了偏头,垂眸。目光内正见一条青色发带,在她脖子处驻留,似乎是少女挡住了它的去路。
那条发带上有云纹,中段衔着枚亮银竹叶坠子,坠下颗玄色宝珠。
它还在被风吹着,少女的耳畔偶尔响起窸窣的那发带飘动的声响,和着四周鸟雀轻啼。
它与她头上系的那条嫩粉色绣纹飘带一起轻颤,仿佛相互应和。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佳人如墨眉眼,却也为之浅浅。
银杏与迎春此刻亦觉得,她家小姐真有如那丛木槿花,秀丽雅韵,不染尘俗。
不,她比丛旁繁花更鲜艳动人。
黎惜玉轻笑,伸手将那发带缓缓握入手中。
“我同你,还挺有缘的嘛,”她双眉一展,“竟还赖在我身上不走。”
她双手捧住发带两端凑近脸庞,触感丝滑,一股清冽的雪松香钻入鼻尖。
“既如此,想来应是你的主人在山中不慎将你遗失……我帮你寻寻主吧。”
少女目光仍旧垂在手上,只是她越看越觉得那是条男子的发带。
或许这条带子,有些像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