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氤氲着甜腻的脂粉香味,鎏金酒壶翻倒在地,题着诗词的烟罗纱帐翩然翻腾,曳地的末端沾染上酒渍。
十多个歌伎战战兢兢地瘫坐在地上,表情惊慌无措,压抑的抽噎声此起彼伏。
温祈全身僵硬地跪伏着,余光瞟向怼在脖子上的刀,被满身血腥味呛得胃酸翻涌,却依旧半点都不敢动弹。
耳边骤然响起啼血般凄厉的哭诉,让周围瞬间变得安静下来。
“侯爷明鉴!奴家要状告阿愿谋财害命,罪不容诛!我们赶到的时候,那带血的刀还握在她手里!”
温祈脑子也跟着有些短路。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
这个谋财害命罪不容诛的阿愿,不出意外就是自己啊啊啊啊!!!!
“系统!系统!”
她在心里疯狂呼唤带着自己魂穿过来,自称是吃瓜系统的东西。
“现在是什么鬼情况?!原身不是重臣之女吗?!在这种需要扫黄的地方就算了,怎么还成杀人凶手了?!”
【稍安勿躁,宿主。】
系统惫懒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一段冗长的前情提要。
温祈凭借自己前世作为娱记的职业素养,快速总结了一下要点。
百万赈灾银不翼而飞,原身父亲作为户部尚书难辞其咎,在皇帝震怒之下入狱被斩。而原身也因此被连坐,充入教坊司。
这地方叫揽月楼,位于京畿的长平县,原身前两天刚服从分配过来。
至于现在的局面,则是因为长平县令朱大富昨夜被杀,原身就昏倒在尸体旁边,手里还握着刀。
而且好巧不巧,南下为皇帝寻找长生不老药的厉阍侯路过此地,心血来潮要亲自抓凶。
还没等她彻底消化完原身的遭遇,系统再次敷衍地叮咚一声。
【主线任务为父昭雪已更新,宿主当前剩余生命值0.5,吃瓜点数0,可兑换生命值0,请再接再厉~】
不是,生命值0.5是怎么个意思?这是应该有零有整的东西吗!?
温祈听得两眼一黑又一黑,但还不等她开口质疑,系统已经迫不及待地下线了。
温祈:……
你好歹解释清楚再遁啊喂!!!!!
系统暂时指望不上,抱着大腿高呼冤枉肯定也是行不通。
温祈弱小无助地缩在原地,头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要怎么应对当前的境地,还没想出个一二三来,便听前方落下一道清凌凌的声音。
“这么说来,这便是凶器?”
“别害怕,将你看到的如实说来。本侯从不做草菅人命的祸事,若真有冤屈,自会差人替你做主。”
声调微微上扬,刻意拖着戏谑的尾音,恶劣地撞破了满室寂静。
会在这种场合,用这种语气说话的只有……
厉阍侯谢迎?
温祈愣了愣,卡着刀刃与脖子的间隙小幅度抬头,视线随之缓缓上移,越过层层叠叠的纱幔,落在那张铺着绒垫的美人榻上。
榻上倚坐着一个雍容矜傲的年轻男子,姿态肆意,花青色云纹锦袍袖口垂落,露出半截清瘦苍白的臂腕。那只如玉般的手里,正把玩着一柄被血浸透的剔骨刀。
温祈没敢看太久,便垂下眼帘,收敛住视线。
以她阅遍内娱的眼界,这绝对是男人中的帅哥,帅哥中的极品。
但结合系统里的信息介绍。
荒唐谄媚的弄臣,伪善阴险的奸佞,狂妄自大的庸才。
三句话便给这位不折不扣的昏君拥趸定了性。
脑海中的系统弹窗里,代表剩余生命值的数字闪烁着红光,在0和0.5之间反复横跳。
温祈听旁边那位描述得绘声绘色,全然不像构陷,绝望得简直要昏过去,耳边已经开始幻听完犊子的小曲。
就在这时,救命的叮咚声再度响起,吃瓜系统突然诈尸。
【检测到宿主濒危,新手福利已下发,只需贷款10个吃瓜值,便能提前解锁今日传闻功能。】
【友情提示,贷款虽好,贪多不妙。偿还时限五天,逾期则生命值自动清零,请慎重考虑哦亲~】
温祈:……
你管趁火打劫叫新手福利?!
但毕竟形势所迫。
“贷!我贷!”她咬咬牙,抢在谢迎开口定罪前,与系统达成交易。
只见眼前白光闪过,骤然弹出一个红色边框的弹窗。
【今日传闻:厨娘早上弄丢了她的祖传破刀,真是可喜可贺。】
温祈疑惑,温祈无语,温祈愤怒。
这八卦也太碎了!跟自己有个锤子关系啊?!
美人榻上,谢迎似乎已经耐心告罄,抬手打断那歌伎剩下的话:“既是证据确凿,便结案吧。”
话音刚落,温祈还没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只听耳畔刀声一振,紧接着刺痛袭来,锐利刀口轻而易举地扎破皮肉,眼看着就要割断喉管。
电光火石间,她突然灵光一闪,抢在刀刃彻底落下前抬手抵住。
“等等!”
掌心直接被刀口撕裂,痛觉灼烧着神经,疼得她脸都皱了。
冷汗瞬间淌了下来,鲜血顺着刀身上的血槽中涌流而出,濡湿了她的半边肩膀。
场面看起来有些惨烈。
好在刀势随即止住,动手的影卫显然对此始料不及,一时间进退两难,下意识地抬眼向美人榻那边看去。
谢迎倒也没有非杀不可,兴致盎然地挺直腰背,满脸探寻地打量着温祈:“哦?怎么说?”
看到他的反应,温祈便知道自己赌对了。
她听着自己如同擂鼓的剧烈心跳,竭力稳住发颤的身体。
不能慌,一定不能慌!
“我一个弱女子,生杀予夺自然全凭侯爷做主,不敢有丝毫违逆,但凶手确实另有其人”温祈维持着游刃有余的表象,在开口的同时,将刀刃缓慢推离,“在侯爷定夺之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让我再看看您手里的那把凶器!”
谢迎没有立刻回答,起身撩开纱幔缓步走来,在她面前不远处站定,似笑非笑地垂眼:“若我偏不如你的意呢?”
“侯爷说笑,您会同意的。”
温祈抬头与他对视,黑白杏眼澄澈透亮,灿若星子:“毕竟众所周知,侯爷为人宽厚,从不草菅人命。”
周遭一片死寂,衬得这句话越发掷地有声。
谢迎似乎没料到她有胆子这么回答,脸上表情有一瞬不起眼的僵硬,旋即又恢复了惯常似笑非笑的样子。
他再度俯身逼近,逆着光,颀长身形投下浓墨般的影子,颇具压迫感地倾覆住温祈。
“真是好胆。”他讥诮地笑起来,眸色渐深,鸦羽似的眼睫垂落阴影,掩住眼底的汹涌。
冰冷的指节落在温祈脸侧,动作轻柔地蹭去上面沾到的血渍:“不过你说得对。”
“本侯确实是个信守承诺的人。”
当啷一声脆响,血刃从松开的指间掉落。
温祈保持着矜持顺从的浅笑,倾身捡起那柄剔骨刀,在手里转悠两圈,然后骤然手起刀落。
“侯爷小心!”
影卫瞬间如鬼魅般飘忽而至,挡在谢迎身前。
长刀再度指向温祈要害,她却恍若未觉,双手攥住刀柄,将刀刃猛地往地上掼去。
连道划痕都没留下,刀身便咯嘣一下拦腰崩断。
“诚如侯爷所见。”
温祈扔开断刀,施施然掸去衣摆上溅到的碎铁屑,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这破刀,切瓜都能崩出三斤铁,又怎么能用来杀人呢。”
“似乎是这道理。”谢迎挑眉,抬手屏退暗卫,点头赞同,但紧接着又话锋一转。
“但这只能证明刀不是凶器,并不意味着你不是凶手。否则该怎么解释,你为何会带着刀出现在案发现场呢?”
温祈就知道没这么简单脱罪,但至少比最开始的死局要好应付得多。
“这就要问陷害我的人了,侯爷。”
“为什么要将我迷晕后,与县令大人的尸身放在一起,又为什么要把伪装成凶器的刀,塞到我手里。”
“不可否认,这本该是让我百口莫辩的计划,只可惜他遗漏了一点。”
“油渍,而且是经年累月浸透到刀柄深处的油渍。”
温祈一边说着,一边拈起袖口,擦掉木头刀柄上干涸凝固的血污,然后在向谢迎展示完那层无法作伪的油润光泽后,说出最后的结论:“这是厨娘的刀。”
谢迎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半晌,不置可否,只是抬手随意指了个影卫:“查。”
揽月楼只有一个厨娘,很快便被带了过来,战战兢兢地往地上一跪,磕头如捣蒜,倒豆子似的把事情抖落了个完全。
“侯爷!这确实是我祖传三代的刀哇,明明今天给县太爷做早膳的时候还在呢,一转头就不见了,也不知道被哪个遭瘟的给偷了,还与命案扯上了关联!”
“天可怜见,这刀可钝得很,切菜都费劲,是万万不可能杀人的呀,侯爷!”
案情重新陷入僵局。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凉透了,显然是半夜死的。
现场也只有这一把刀疑似凶器。
昏迷的温祈当然不可能在早上偷刀杀人,也没办法处理掉真正的凶器。
谢迎表情阴晴不定地靠回美人榻上,沉吟良久后,突然悠悠开口:“这样吧。”
语气听着轻快又自得,像是想到了什么绝佳的解决办法。
“昨夜朱大人留宿于此,揽月楼封楼一日不接来客,外面又有府兵把守,纵使有贼人潜入,也做不到来去无踪。依本侯之见,想必这真凶依旧潜伏于此,不管是内贼还是外匪……”
他嘴角噙着笑意,环顾屋内花容失色的姑娘们,轻飘飘地落下一句:“杀干净,总有一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