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九年,中州太华山剑宗。
长天一碧,天色明亮。
一道耀眼的剑光闪过,正好擦着少女精致的侧颜而过。
“何芸,宗主找你。”少年清越的嗓音自云端落下,惊起檐角下风铃一阵作响。
少女陡然睁开眼睛,斩断的发丝在空中缠绵地上下飞舞。
何芸抬头,望向御剑站于空中的少年郎。
少年一袭青白弟子服,剑纹就着黄色发带绑在马尾之上,随风而动。此刻看着她被风吹的乱如雀巢的发髻,正笑得粲然。
李奚然——持剑长老易笙门下亲传弟子,岁十八,恰与何芸同岁。
何芸并指夹起飘落的断发,黑瞳微微眯起。
笑得真是张扬的令人不爽啊。
下一刻,她忽然绽开梨涡,双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的盯着面前的少年郎。
“李悉然,你禁闭终于关完了?”
闻言,李悉然笑容瞬间变淡,有些咬牙切齿地从剑上跳下,坐在何芸身旁的屋顶上。
“是呀,我还要感谢你,让我关了七天禁闭。”
何芸闻言,笑得更加开心,身上绯色衣裙随山风起舞,远远看去如风般飘渺,云般自在。
“感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毕竟这是师姐我该做的。”说完,她向着李悉然眨了眨眼,作势拍向李悉然的肩膀,端的一副好师姐的模样。
李悉然撇了撇嘴,转过了身子,让她的动作一下子落了空。
何芸倒也不在意,看到李悉然刚刚那吃了黄连一般难看的表情,她现在心情大好。拍了拍坐的有些发麻的腿,麻溜地起身从屋顶上跳了下去。
“何芸,你为什么这么想下山?”李悉然不解,却也跟着她连忙起身。
“明明之前大家一起聊有关山下的话题时,你是最不热心的那个。”他回头望向被何芸这一段时间内坐的光滑的快要看不见纹路的白玉檐石,神情疑惑。“这次却连你最讨厌的静坐,都甘愿在这里呆这么久。”
“你这么想知道?”何芸回头,李悉然点点头,她展颜一笑:“自己慢慢猜吧,我才不告诉你。”说完,她从腰间掏出张赤色符咒,单手随意地捏诀,一柄雪白长剑顿时从远处飞了过来。
符咒在她手中明灭不定,作为师姐专门为她炼制的“借灵符”,顾名思义,能够将方圆十里的游离灵气皆暂存于符中,待到需要时再通过符咒将其释放出来。
只是终究不是自身灵力,稍有不慎便可能导致灵脉错乱。但是对于何芸这种灵脉受损,身上一丝灵气都储存不了的人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辅助。
她将符咒贴在剑身,踏剑扬长而去。
“连个御剑都要借助符咒,宗主能让你下山才怪。”李悉然并没有跟上去,站在原地,望着她扬长而去的身影吐槽道。
“不准背后吐槽师姐。”一个和他长相相似的小玩偶从腰间爬了出来,奶声奶气道。
“喂,明明我才是师兄好不好,”他撇了撇嘴,“你不能因为你睁开眼睛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她,就偏向她好不好。”
……
何芸顺着山路爬上青云殿的时候,天色已经落下了帷幕。
按理说她应该早就能到的,只是可惜御剑行到一半,剑上贴着的符咒不知道被哪里传来的一阵风刮跑了。她借着符咒从四周空气中吸取到的灵力四散而尽,一下子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脑海里的声音还在念叨,嘈杂的令她头疼。
她扶着脑袋,站于殿前,有些苦恼的眨了眨眼。
“哎,你说,师父他这次……会答应吗?”
脑海里一直喋喋不休的声音停了下来。
殿外一阵清风抚过,她望向身上布满灰尘的衣裙和被风吹得一团糟的长发,叹了口气。
行吧。
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大不了她又回她那院子里待着去。
月光照耀之下,她推开了青云殿的大门。
待何芸踏入殿中,男子背身而立,一袭白袍静垂。头上青玉簪映照一头白发更如雪般苍白,目光微微地望向前方的剑夫子画像。
剑宗宗主、人族魁首、天下第一剑,她的师父——何业。
“师父……”
何业并未转身,像是没有感受到她一身的狼狈一般,平淡的张口:“跪下。”
她立马乖巧的跪在了何业面前,习惯地低头数着地面毛毯上桃花的纹路。
数了大概一千三百二十多朵桃花的时候,从她头顶的上方传来一声叹息。
“你真的就这么想要下山?”何业不知什么时候转过了身来,右手捏诀,将她身上的狼狈清理干净,语气无奈。
何芸听到他这次的态度与之前明显不同,眨了眨眼睛,连忙点头。
“你一向是门中最不愿下山的,”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有些杂乱的碎发收拾整齐。“可一个月前,你却突然像是转了性子,吵着闹着要下山。”
“为此,即使我收了你手中之剑,关了你半个多月的禁闭,你都不愿改口。”
“可问你缘由,你却闭口不言。”
听到这话,何芸心中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倒也不想现在下山啊。还不是一个月前,她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不知名声音,吵着闹着要她前往大荒去帮它寻找它丢失的记忆。
要不然,何芸现在还在她的小院里安心过她的咸鱼生活呢。练练剑,逗逗李悉然,然后再在师父师叔们面前撒撒娇,讨要几件趁手的法宝和灵符。然后等她那正在大荒游历的师兄回来继任宗主之位后,混个长老的名号。到那个时候再下山,整个道盟谁会不给她这个剑宗长老几分面子,多好的事啊。
可惜,声音的出现将她的计划全都打破了。
何芸的指尖无意识地摸索着腰间挂着的木牌,上面的“芸”字都已经模糊不清,而在其的边缘,一抹红痕悄悄爬在其之上——正是声音出现那日,凭空出现在其之上的。
这块木牌伴随了她十几年,早已经是和她手中之剑一般重要之物。
况且这声音出现的奇怪。除她之外,任何人都听不到它的声音。
要不是何芸知道自己灵脉受损,无法修道,第一感觉还以为自己生了心魔呢。
它自称自己为后世之人,为了救一人而穿越时空而来。
但你具体问它,它却闭口不言,只说是它失忆了。
当然,真失忆还是假失忆,这个何芸便不清楚了。
然后就天天在她脑海里喋喋不休,念叨着让她下山寻找它的记忆。
但这个理由,她肯定不能说出来。若是被道盟之人所知晓,虽然她身无灵力,心魔一说对她更是无稽之谈,可为了以防万一,指不定要将她送入道盟浑天监狱内去受魂灵查。受罚倒是其次,可再怎么说,她毕竟是何业的亲传弟子,这样一弄的话,保不齐会成为有心之人攻击剑宗的话柄。
而若是被她面前这位对于妖邪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师父知道,虽然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但绝对会将她脑海里的声音想办法剥夺出来,一剑扬之。
但无论是那种情况,都是何芸不愿意看到的。
除了木牌之外,让何芸对这声音感兴趣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缘由。
自她十四岁生辰之后,总感觉自己丢了样东西。而这种感觉,却在她听到声音出现的第一刻突然消失了。
同时,她也能感受到声音的气息在逐渐衰弱,说不定哪天就消失不见了。到那时候……说不定什么都无法得知了。
因此,何芸下山这事,简直是迫在眉睫啊。
至于这理由……
“我想要……”她刚刚说了个头,有些小心翼翼地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刚好对上了何业似笑非笑的眼神。
何芸一下子闭上了嘴,把头埋得更低了。
“算了。”何业轻叹,示意她从地上起来。
“你心意已决,我也拦不住你。”
何芸闻言,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笑得谄媚地凑在何业身旁。
“师父这么疼我,我就知道师父一定会同意的。不枉我跪了这么久外加还静坐了这么长时间。”说完,她作势敲了敲其实一点酸痛感觉都没有的双腿。
何业早就看透了她这一套,见此重重的敲了她脑袋一下。
“练剑时怎么都不吭一下,怎么,连这一会儿都跪不了?”
“嘿嘿,”何芸傻兮兮的抱着脑袋,抬头心虚地笑:“这不是想要师父心软吗?”
“你啊……”何业摇头,向着殿外走去,“惯会学得这种伎俩。”
说完,他话风一转,“悉然那小子的禁闭也和你有关系吧。”
“他啊……”何芸笑着跟在何业身后,“我那不是看他天天去嘲笑我被关禁闭嘛……”
“你啊,”他点了点她眉头,额间朱砂在月光照耀下很是耀眼。
“你可知道大荒的人都怎么说你?”
“不就是废柴嘛,”何芸倒是乐呵,抱着剑一步一步地跟在何业身后。“我到现在还开不了识海,连最基本的道法也无法修成,比最小的孩童还不如。他们这般传言,倒也是个事实。”
“我不想你下山,也是因为如此。”
何业停下脚步,严肃地望着她。
“你灵脉受阻,识海未开,体内无法修得灵力。和这大荒中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所能依靠的,唯有你手中之剑。”他说到这,语气温柔起来,轻轻的抚过何芸的头顶,浅浅叹气。
“你可能会吃很多苦,会受很多罪……也有可能并不会实现你想要完成的事情,或者发现它可能是你无法接受的事情。”他垂下眼,眼底带着几丝悲伤。
“这样的话,你还要下山吗?”
“这些弟子都知道,”何业说的这些,她早都知道。
可日夜从睡梦中惊醒后,那种好像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东西的感觉,她一定要知道是为什么。况且,她望向腰间木牌……
“可如果这次不下山的话,弟子会后悔一辈子的。”
“行,走吧。”何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些什么。
“我送你下山。”
啊,何芸一愣,这么快。虽然她想要下山,但是这也太过于迅速了吧,她连行李之类的都还没有收拾。况且她还想借着下山这个借口向师叔讨要两件好东西护身。
“怎么?不愿意。那就继续待在山上,陪我这个糟老头吧。”何业养了她十几年,一看便知道她想干什么。无非是想要借着下山的缘由向他们这些长辈讨要些灵物。
至于行李,说实话,她师姐每次传信都要往她腰间那乾坤袋里装不知道多少东西,什么东西她没有。
“怎么会,愿意愿意,非常愿意。”
“再说师父你怎么能说自己是糟老头,明明是帅气的老头嘛。”何芸面上神色不改,心中却在滴血,嚎的脑海里的声音都暂时消失不见了。她的琉璃盏,她的云中纱……她的宝贝啊。
“什么你的,那都是我师父的。”李悉然的声音阴恻恻的从上方传来。
他怎么知道?
原来是她顺嘴说了出来,何芸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怎么也来了?”
李悉然先向何业行了一礼,然后有些扭捏的从袖中拿出一个乾坤袋,递到何芸面前。
“师父听说你要下山,托我来给你送点东西。”
何芸也没推辞,笑着接过乾坤袋,摸到里面装的厚厚的一堆灵石和灵物,顿时笑成了花。
“替我谢过师叔了。”
“知道了。”看她那一脸财迷样,李悉然不忍直视地撇开了脸。
“走吧。”何业剑指轻点,何芸剑上所绑剑纹瞬间闪亮。
“这里面藏有我一剑之力,除了遇见那几个老家伙外,这一剑足够你游遍大荒了。”
“不过你要记得,剑折了,就回来换,人折了……”说到这,他沉默下来,“那就什么都没了啊。”
“弟子知道。”
拜别众人之后,她反手将长剑别进腰间剑鞘之中,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下了云雾飘渺的太华山。
“何芸,别死在山下了。”
天色乍亮,李悉然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
何芸猛然回过头,滚滚白光之下,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
“知道了。”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声音伴着清风而过。
在看不见的远处,何业背手而立,和身旁的青袍男子含笑而道。
“你作为师叔,也不送送你这唯一的师侄?”
“那小子把我藏了老久的宝贝都偷给她了,我看了心疼,才不出面。”他摆摆手,捂着心口,脸上倒是笑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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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