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也隔绝了外面世界的声响。
房间里,只有辰秋染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和行李箱拉链被拉开时刺耳的滋啦声,像一道伤口被重新撕开。
窗外的天色是压抑的铅灰色,云层低垂。房间里弥漫的却是无声的狼狈。
辰秋染站在敞开的行李箱前,目光空洞地扫过这个短暂栖身了将近一个月的空间。
那些在他们重新接吻后,被她心存侥幸取出行李箱、精心挂进客房衣柜里的衣物:几件参加婚礼的裙子,几件舒适的居家服,此刻,正沉默地悬挂在那里,像一排褪了色的、嘲讽的旗帜。
粉红泡泡有多大,爆裂后的狼狈就有多深。
当初将衣服挂进去时,心里那点隐秘的、可笑的期待是什么?
是希望盛时墨推开这扇门,看到衣柜里属于她的、带着生活气息的痕迹时,会走过来从背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肩窝,低声说“别收拾了,留下吧”?
还是希望在某次深夜紧密相拥后之后,气息未平地躺在这张床上时,他能吻着她的额头,含混不清地说一句“别走了”?
当时的幻想有多甜美,此刻的现实就有多苦涩。
辰秋染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机械感,将那些衣服一件件取下。柔软的布料擦过指尖,留下冰冷的触感。
她将它们折叠得异常平整,近乎苛刻,仿佛要将上面所有残留的、属于这里的气息都彻底压平、抹去,然后,一件件,沉默地放回那个不大的行李箱里。
衣柜很快空了一半。剩下的是盛时墨借给她的衣物。那几件宽大的旧T恤,还有两条过于长的运动裤。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混合着松针雪水的气息,此刻却像细小的针,扎着她的指尖。
她将它们取下,同样叠得整整齐齐。干净的,仔细码放在衣柜空出来的角落。还未清洗的,一件沾着厨房油烟味的T恤,一条在花园沾了点草屑的运动裤,她单独叠好,放在门边的白色洗衣篮旁。
想了想,辰秋染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加币,压在叠好的衣物上面。动作很轻,像在进行某种无言的切割。
清洁费?不,更像是一种清算。清算这几周病态的依赖和可笑的僭越。
行李箱很快就收拾好了。本来就没带多少东西,从国内飞来,不过是为了当个称职的伴娘。几套衣服,一些洗漱用品,一个装着首饰的小盒子。轻飘飘的,仿佛这一个月里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南柯一梦。
梦醒了,行李依旧轻简。
辰秋染的目光最后落在床头柜上。
那本深红色封皮的《枫之谷》绝版游戏手册,静静地躺在那里。书页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封面也染上了时光的痕迹。这本引发了一切混乱的源头,这本承载着最初卑劣借口和无数复杂情绪的东西。
她走过去,指尖轻轻拂过封面上烫金的标题。然后,她弯下腰,拿起手册,没有再看一眼,手臂伸向床头柜旁那个空空如也的字纸篓。
手册落入桶底,发出轻微的、沉闷的声响。像一颗心沉入冰冷的海底。
连同她所有残留的、不甘的、带着疼痛的眷恋,一起,轻轻放下。是时候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引擎启动的低吼,轮胎碾过车库前碎石路面的声响由近及远。
越野车驶出了车库。
辰秋染的心猛地一缩。对了,去拆石膏前,在车库里盛时墨好像提过一句,等石膏拆了,要一起去外面那家新开的、口碑不错的意大利餐厅吃顿饭。
当时她正沉浸在身体的亲密和虚幻的泡泡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心里甚至偷偷雀跃过,把这当成一个约会的信号。
如今…
算了。
自取其辱的幻想,一次就够了。
难堪和疲惫同时席卷而来,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还要在这里待到后天吗?
在盛时墨那句冰冷的“送你去机场”之后?
在他目睹了她仓惶逃离车库的狼狈之后?
在他可能早已将她这两周的行为定义为“不知分寸的前任”之后?
每一分每一秒都将是凌迟。
辰秋染想家了。
疯狂地想。
想念家里温暖的灯光和熟悉的饭菜香。
想念妈妈絮絮叨叨的关心,想念爸爸可靠坚实的背影。
那里没有令人窒息的前男友,没有充满旧日回忆的冰冷房子,没有悬而未决的尴尬关系,更没有这深入骨髓的狼狈和心碎。
回国。
现在就回。
立刻离开这个国度,离开这栋房子,离开… 盛时墨。
她几乎是扑到床边,抓起手机。屏幕亮起,刺眼的光让她眯了眯眼,手指因为急切和某种决绝而微微颤抖。点开航空公司的APP搜索,多伦多 - 北京,直飞。
手指划过屏幕,找到那个时间合适的航班。今晚的航班,显示只剩一张机票。
支付界面弹出。辰秋染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确认支付”的按钮上,停顿了一瞬。
这是金钱能买来的逃离的速度和尊严。这一按下去,就是彻底斩断。没有回头路。
眼眶再次不受控制地发热。她狠狠咬住下唇内侧,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汹涌的泪意和软弱死死压了回去。
她需要一个物理上的、遥远的距离,来阻隔这蚀骨的疼痛,否则她怕自己会溃不成军,会做出更不堪的、摇尾乞怜的举动。
“滴。”支付成功的提示音清脆地响起,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尘埃落定。
辰秋染猛地站起身,仿佛多待一秒都会被那无形的难堪灼伤。拉起那个已经收拾好的、轻飘飘的行李箱,滚轮在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声响。
她最后扫了一眼空荡的衣柜,洗衣篮旁那叠放好的、带着加币的衣物,还有字纸篓里那本默许这一切发生的深红色手册。
然后她推开客房的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空荡的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铅灰色的天光,和床头柜上,那盒盛时墨今早出门前像往常一样,随手放在那里的、她惯吃的薄荷糖。
透明的小盒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一点微弱而冰冷的光泽。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端。
黑色的越野车平稳地驶入街角一家花店门前的停车位。
盛时墨推开车门下车,高大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他已经三年没买过花了。
花店里温暖如春,馥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与车外清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
店员微笑着迎上来:“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盛时墨站在琳琅满目的花丛前,目光有些茫然地扫过那些娇艳欲滴的玫瑰、百合、郁金香,每一种都太过热烈,太过喧闹。
最终,他的视线停留在一簇纯净无瑕的白雏菊上。辰秋染曾说过她喜欢的花。
“这个。”他指了一下,声音低沉。
“白雏菊?很好的选择,”店员熟练地抽出雏菊,开始修剪包装,“代表新的开始,非常适合传递心意。”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纯净的白色上。
店员细心地用素雅的粉雾面纸和粉色丝带包扎起来,递给他。
新的开始。
这个念头让他紧绷的心弦稍微松动了一丝。或许,或许还不晚。
盛时墨重新坐回驾驶座,将那束精心包装的花束小心翼翼地放在副驾驶座上。纯净的白色在深色内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醒目,也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略显拥堵的车流。他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副驾上那束安静绽放的白雏菊,又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
应该还来得及回去准备一下。那家意大利餐厅已经提前预定,他还记得她以前很喜欢吃提拉米苏。
她现在还喜欢吗?
还有那个锁在抽屉的丝绒盒子,该带上吗?
会不会显得操之过急,将她吓跑了?
引擎低吼着,朝着那栋灰砖墨窗的房子驶去。车厢里弥漫着花朵清冷的芬芳,像一场精心策划的、迟来的告白前奏。
而盛时墨并不知道,此刻,在那栋他正赶回去的房子里,客房的衣柜已经空空如也,字纸篓里埋葬了一本深红色的手册,行李箱正滚过门厅的地板,朝着与他归途相反的方向,决绝地驶向了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