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黑衣人见和洪大势已去,纷纷停手,被守卫们扣押起来。其他人见形势平稳下来,也从掩体后面探出了身子,拍了拍衣摆站在一旁。
此时,风雪却忽然更大了,大雪簌簌落下,静默的众人肩上也停留了一片雪白。有人受了伤,雪地上染上了一片殷红,不一会儿,又被新堆积起来的落雪掩埋,看不出什么了。
有人尚未搞明白眼下是个什么局势,在一旁小声惊呼,“什么?圣上竟然不在车里?我可是从出宫时就跟在后面的,中途也没见圣上从车上下来啊?”
“那和洪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人刚才没看清,“怎么和赵洵对上了?”
“他方才想要刺杀圣上!”
“啊?那个和洪?为何?”
旁边的议论声传了过来,和洪不仅输了,还被人在这里议论,他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毫无平日里“善解人意”的模样。
“为何?”和洪看着面前两人,还是想不明白,他看向姜慈,问,“你一直关押在我宅中,什么时候与赵洵商量的计策?”
姜慈微微一笑,指了指身后,“在城墙上时。”
城墙?和洪仔细想了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但也只想到姜慈在城墙现身,以及两个人交手前说的两句而已,姜慈甚至一直覆面,这么短的时间里,连认出一个人都困难,又要如何商量出如此计划?
但和洪想不到的是,当姜慈站在城墙上的那一刻,赵洵便认出了她,所以不等旁人出手,先一步上前与之交手。至于计策……
“最好的计策就是没有计策。”姜慈继续道,“商量好的计划容易被你看穿,所以我们的计划就是随机应变。”
和洪愣住,“随机应变?”
简而言之,就是不管姜慈做什么,赵洵就配合她,所有的反应都是临场发挥,就连赵洵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和洪又怎么会猜到他们的行动呢。
不过这话说来简单,但若不是全心全意地相信对方,这计划便难以实现。
像和洪这般多疑的人,是万万想不到还有这一手的,更为可恨的是,一直到落网前,和洪都没发现一点端倪。
“那皇帝呢?”和洪眯了一下眼,又看向赵洵,“今日出行,都在你的计划内?”
赵洵点了点头,“为了不惊动圣驾,圣上的马车在出宫门时,混入车马中,由准备好的另一辆马车接替,算算时间,现在圣上的马车应该已经快到祭台了。为了怕你多疑,我们的车队里有太子同行,你就算见不到车里的人,看到太子殿下随行,也会深信不疑。”
不得不承认,赵洵想的没错,和洪虽然有想过今日的人少了一些,但看到太子随行,他便真的没有多想。
“那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赵洵看他一眼,反问道:“你指什么?是你的身份,还是你今天的行动?和公公……哦,或者应该叫你赫连宏远,你这一招藏得太深,若不是今日贸然出手,要抓到你可不容易。”
这盘棋和洪布置了数年,迟迟寻不到机会动手,若不是他今日出手,就算赵洵调查出这些事来,也构不成证据,无法拿和洪怎么样。
要等到和洪出手,比调查他的真实身份还要更难,赵洵深知这一点,所以在马车附近布置的人手很少,既能不让和洪起疑,又能留出破绽,引和洪出手。
和洪嗤笑一声,“若不是北境那边出了差错,今日也轮不到你……”
他话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赵洵。
赵洵看着他,勾了一下嘴角,“原来北境叛军真的有公公的关系。贮备军力多年,又研制醉心花毒,恐怕也是为了以此毒削弱陈的兵力,好让公公的人畅行无阻?”
和洪看着他,神情渐渐变得扭曲起来。
赵洵继续道:“北境无事,只是放出了一点消息,若是放在平常,公公派人去一探便知,但料想到今日是难得的圣驾出行的机会,若是消息足够有威胁,公公定然等不了那么久。再说,你也想到,既然有人放出这两天消息,那就说明有人知道了对你不利的事,这么多年的局都已经布好,你怎么甘心看着这些毁于一旦,再加上姜慈回来,对你来说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不如就此机会放手一搏。”
先让和洪以为自己步步占尽良机,实则确实步步入赵洵瞉中,等到察觉到不对时,已经出不去了。
赵洵说完这些,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见和洪额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
他本以为这次只是时运不济,但是没想到赵洵已经将他的一举一动猜得如此透彻,是他小看了这个小侯爷,早知今日,当初在江南时就该不惜一切代价将此人除掉。
只是事已至此……
和洪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匕首,抬手就要往自己的喉咙抹去,赵洵好像早就有所防备,在这个瞬间,他袖中飞出一枚暗器,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和洪手一抖,匕首掉落在地上。
赵洵偏过头,等候在旁的守卫便一齐上前,将和洪押解。
“还不到你死的时候。”赵洵看着他,冷声道,“你手上的那些人命,总得有个交待。”
和洪一言不发,颓丧着被带走了,众人见事情平定,也不愿在这就待,纷纷上马离开。
一时周围的人都散开来,赵洵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正要和姜慈说话,却见姜慈的身子晃了晃,赵洵连忙将她扶住,伸手探向她脉搏。
“你……内息为何乱成这样?”
姜慈没说话,药效已过,她方才强行运功的作用统统反噬到她身上,她脸色煞白,来不及回答赵洵的话,“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姜慈整整昏迷了三天,这三天内,皇宫中天翻地覆,唯独侯府留了一片清静地让她好好休息。
原来和洪给她吃的药并非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药,这两种毒掺在一起,相互起作用,便能有回光返照的效用,但代价是烧尽人的最后一丝心力。
和洪此人向来不会给人留退路,关于此毒,他只有毒药,没有解药。
在大牢中,他与赵洵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我死了,也会拉着姜慈给我陪葬,她中毒已深,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难救。”
好在宁玉成早前因为赵洵的毒,对此毒已有研究,他这几日好不容易研究出来一味解药,正好用在了姜慈身上,为她护住心脉,保住一息。
但姜慈却一直没醒来。
宁玉成也着急,这几日几乎没休息,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只有等待。
“若姜姑娘能熬过此关,此毒便不会再要她性命,但……”剩下的话宁玉成没说,也不敢说,他看了一眼赵洵的脸色,很是自觉地退出了房间。
赵洵刚从宫中回来,一身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他脱下官帽,走到床边,静静地看了姜慈一会。
他忽然开口,轻声道:“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与你承诺时,是不是不应该只是要你回来,我想说的是……只要你活着,你就算不想回来也可以,想去哪儿都行,我可以去找你。”
姜慈静静地躺着,回应他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房间里安静得让人有些无措。
赵洵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他跪在床边,珍重小心地握住姜慈的手,很轻地吻了一下。
“你说过不会再死一次,是打算食言了吗?”
姜慈听到有人在说话,但是她分不清是谁,又在说什么。
一切的感觉好像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她在那场车祸后,跌入一个纷乱的梦境,所有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一般在眼前浮现,她看到许许多多没见过的景象,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那是一种濒死的感觉,当时她看到的,是这个世界里姜慈的过去。
而现在,走马灯里的一切她再熟悉不过了,她看着眼前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些无奈地想,现在要与一切道别的人,又换成了她自己。
在这种时候,人难免有些遗憾,姜慈也不能免俗。她忽然想到,好不容易有了一次重生的机会,费了这么久去做这些,最后还是没能活下来,这样的结果,会是以前的姜慈想要看到的吗?或者说,这一次应该好好活着才对?
正想着,忽然,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身影渐渐凝聚,最终变得清晰,她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模样。
“自己”正对她微微一笑,她呼吸一滞,道:“姜慈?”
“自己”点了点头,又过来,牵住了她的手。
“谢谢你。”对方开口说。
“对不起。”姜慈同时开口。
两人皆是一愣,而后看着对方笑了。
姜慈看到“自己”倾身过来,听到她传来的心语,“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没勇气完成这些,现在我夙愿已了,所以谢谢。”
姜慈看到拥抱着自己的身体忽然变得透明,她察觉到了什么,正要说话,却被对方打断了。
“我只是来与你告别,你现在该回去了,还有人在等你……”
“姜慈!”
身体变为透明,很快消散了,随之,梦境中的走马灯也全部停止在这一刻。
姜慈觉得,有什么从自己的身体里剥离出去,仿佛是已然消解的执念,让她浑身一轻。
好像得到了真正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