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围一行,计划在行宫待上十日,十日后便启程返京。
十日,说少不少,说多也不多。行宫范围不大,猎场也近在眼前,行动上没什么阻碍,唯一难等的就是机会。
一个能接近和洪,或者能接近公主的机会。
入夜时,姜慈躺在里屋,听着窗外秋虫的鸣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处草原山岭,这鸣叫声比在京城时听到的响亮很多。姜慈一时没睡着,不由又想起白天时路上看到的场景。
继上次宴会一别后,这一次路上,她本想着也许能再和公主有接触的机会,谁知连见公主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上次宴会时公主紧张而惊慌的脸好像还在面前,无数次梦回时,姜慈都反复在想,虽然当初只在梦里见过一面,但姜慈心里已经确认此人就是郡主无疑。
只是为什么是郡主?这件事和自己会有关系吗?
一想到此,她心中便隐隐出现了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一方面希望能顺利从和洪那获得箱子里的秘密;一方面又担心这一切和自己有所牵连。当初在江南时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如今看来,江南一行杀机重重,她如果真的和黑衣人曾是同伙,那么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也曾经将刀刃指向郡主?
郡主知道吗?
姜慈抬手摸了摸自己易容的脸,想不出任何头绪。如果自己有机会接近郡主,为了取得郡主信任,自然是要用“姜慈”的面目示人的,她以前从未想过,郡主看到这张脸,会是信任,还是憎恶呢?
随着调查的深入,如今再看这些事情,不由想到自己之前想的真的太简单了。
姜慈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睡不着吗?”
寂静的夜里,忽然响起赵洵的声音。
姜慈一愣,方才思考得太投入,现在才想起来屋子里还有一个人。
深夜里还能听到赵洵声音的感觉很是新奇,她不由又想到下午时分床的事,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人此时共处一室的情况,不禁脸上一热,好在现在没人看见。
“没、没事。”她回应道。
赵洵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猜测她为何烦心,半晌才道:“这几天我都会陪着你,事情总会顺利解决的,别担心。”
隔着小半个屋子,黑夜里,赵洵的声音很低,听上去有些遥远,但却有某种坚定的力量般,只是简单的话语,却叫人感到分外安心。
“嗯。”姜慈轻轻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赵洵有没有听见,但对方也没再说什么,屋子里又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时不时响起的虫鸣。
外屋,赵洵枕着胳膊躺在床上,他睁着眼,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仿佛在他耳边放大,他无法忽略这个房间里每一个轻微细小的声音,一直到他听见姜慈渐渐放缓的呼吸声,知道她终于睡着了。
赵洵听着,微微勾了勾嘴角,他的呼吸也不由跟着放慢,周遭的声音好像也柔和了下来……
苍狩山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次日清晨,用完早膳,赵洵才不紧不慢地开始准备出门。
姜慈在一旁看着,问:“昨天那公公不是说……圣上早就出门了吗?”
“嗯。”赵洵一边穿上外套,一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现在已经快过去一个时辰了吧。”
“侯爷不用和圣上一同出发吗?”
赵洵闻言看了姜慈一眼,笑笑,“不,我不爱凑这个热闹。况且,都到这儿来了,皇帝身边也不缺人,我去早去晚,也不重要。”
姜慈听懂了,“看来不管是谁来,那公公都会提醒一句,这也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了吧?”
“是。”赵洵穿戴完毕,临出门前和姜慈交待道,“还不知围猎场上是什么情况,今日你先随我一起,切莫走远。”
“嗯。”
姜慈点了点头,戴好面纱,两人这才一道出了门。
今日是个晴天,虽然秋风略带寒意,不过阳光下还是十分舒适。草原上空气清新,一望无际的绿色,更是叫人心情开阔。
每当这时,姜慈总会想起现代世界里车水马龙,内心不由生出一种割裂感,只觉得那样的生活已经恍如隔世了。
草原猎场上,已经有几匹骏马在上面飞奔,隔得远,姜慈也分不清谁是谁;再往边上看,只见有一处休憩的篝火,一些不上场围猎的女眷等就坐在此处歇息赏景。
不过这篝火可不比别处,这伺候的都是皇亲国戚,条件自然不会怠慢,虽然是在户外,不过其间都设立了雅座,又将室内的木几搬出来布置,上有各类茶饮水果,除了中间的篝火外,每个座位边上又分别设立了精致的小火炉,定时有下人来添火,保证雅座上一直温暖。
姜慈本也是要去那边等着赵洵回来的,但她一见那些排场就觉得头大,再说好不容易到了这儿来,光是坐着得多无趣,于是她当下就决定与赵洵一同去打猎,这样还是随时同行,更加方便。
虽然知道她会骑马,不过猎场上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赵洵并没阻止她,只是提醒道:“一会儿别冲在前面,马跑远了,我可就顾不上你了。”
姜慈立刻点头,跟着赵洵去马厩,牵了一匹温顺些的马出来,她轻车熟路地翻身上马,微风拂过,将她面纱勾起,露出笑意。
“我不会射箭,跟着大人在猎场上跑两圈就成。”
赵洵听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嘴角,说:“不会射箭?你上次那匕首的准头倒还不错。”
说罢赵洵轻轻一夹马腹,在前头走了。
姜慈在后面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赵洵说的是江南时的事。她那会儿意识不清,后来才断断续续回忆起大概情况,这么久过去了,没想到赵洵还记得。
“哎,等等我啊大人!”
篝火处,一个小太监端着刚热好的酒来到桌案前,恭恭敬敬地道:“二殿下,奴才为您斟酒。”
只见二皇子身着一袭劲装,倚靠在桌案边,刚一抬手要拿酒喝,只听边上有人咳了两声。
二皇子闻声看去,拿酒的手却没停下,笑道:“皇兄风寒还未好,怎么不留在京城休息,大老远跑这儿来受罪作甚。”
放眼这宫里,这恐怕是第一人说围猎是受罪来了。那小太监根本不敢听,捧着酒壶站得远远的。
太子应该是习惯了,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上酒杯,“还好,若是你不要特意在我面前饮酒馋我,就更好了。”
“说得也是。”二皇子点了点头,仰头把酒饮尽了,接着又招了招手,要小太监给他接着倒满一杯。
太子看着他叹气,摇了摇头,端起自己的茶盏,又与旁边人道:“文瑞先生也喝茶吧,此地风寒,小心受凉。”
“谢殿下。”那名叫文瑞的门客看上去对马背上的乐趣并不在行,此时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一身文绉绉的跟在旁边。
太子又道:“皇弟今日打扮,应当要去和他们一同围猎去吧?怎么在我这儿坐着了?”
二皇子摇摇头,“早晨已经跑了一圈,现在人多了,太乱。不如皇兄这里清闲。”
太子听罢,抬头往场中看去,只见领头一匹黑色快马,后面跟着众多马匹,不用仔细看,也知道为首那人正是皇帝。
在这地盘上,虽说是来围猎,但人人都抱着其他想法而来,真正在意围猎的人却没有几个。
太子这么想着,忽然瞥见一匹高大的马从边上跑了过来,那人不争不抢,仿佛没见着大部队似的,调转方向去向别处。那马的鬃毛迎着风,显得尤为自在潇洒。
正瞧着,不一会儿,后面又跟上来一匹红马,马上一人身姿娇小些,却也是另一般飒爽,叫人眼前一亮。
“那是……”太子不由多看了两眼。
文瑞先生在旁应和,“殿下,那好像是赵大人和……阿岚姑娘?”
太子惊奇,打量道:“阿岚?她还会围猎?”
二皇子冷眼在边上瞧着,轻笑一声,“确实是赵洵作风,这里也只有他是真的来打猎的。”二皇子收回视线,又看了那门客一眼,“先生好眼力。”
文瑞怕自己多话了,于是欠了欠身,站到了一边。
这会儿,旁人似乎也发现了赵洵的身影,只听不远处一张家眷的小桌上传来窃窃私语。
一人道:“这赵洵也是奇怪,既然来到此处,又何必显出这副清高的样子,他若想和他人划清界限,就该留在京城。”
另一人附和,“可不是么,听说他重伤未愈,这会儿又打上猎了。”
正说着,又有人加入了讨论,“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他现在哪用得着表现,上面已经将云瑛公主许配给他,这驸马爷是早晚到手的事。”
“公主?那我怎么听说赵洵和他家丫鬟……听说就连这次围猎,也将人带着呢,哦,快看,就是跟在他后面的……”
“啧啧啧……”
说话声渐渐小了,再一看那伙人已经走了。
二皇子打量着这伙人的背影,既然提到了赵洵,他便顺着话道:“没想到他这次来,把阿岚带着了。”
太子低头喝茶,“既然是丫鬟,去哪儿带着也正常,不是吗?”
二皇子道:“放在其他人身上大概如此,可放在赵洵身上可就不一定了。”
太子看他一眼,“皇弟何意?”
二皇子笑笑,好似随口一说,又别有深意,“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故意做给谁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