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爱一朵小玫瑰 第3章 山楂锅盔

车行高楼间，终于到了梁慧虹要住的友谊宾馆。

燕大自己也有会议中心以供贵宾下榻，只是梁慧虹担心出入不便，所以才要求还是住到外头去。燕大给梁慧虹订的酒店也并不远，不过一条大路的距离，离校门口打车尚不到十分钟车程，又是国际会议接待外宾的规格，倒也不算失礼。

梁慧虹一下车也不吝表达对着酒店的喜爱，直说这酒店设计古典，绿影幢幢中亭台楼阁，很是对她的胃口。

梁慧虹的普通话当然不足以完成前台信息登记，宋佳穗自然全程陪伴在侧，一直陪着梁慧虹上楼到房门口，叮嘱留下信息这才与梁慧虹道别，下楼去大堂与学校领导和言雨婷会面，建筑展是明日开展，宋佳穗心想还有的是时间休息。

宋佳穗乘电梯下到酒店大堂，却见人行往来，就是不见到言雨婷他们的身影，只有时岳宁一个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闲闲翻动溪头上的杂志，手上一页翻动，绑带皮鞋尖端轻轻一点。

宋佳穗脚步一顿，往时岳宁那边走了三五步，却又还是停下来。脚尖一转，直直往酒店大门外走，一眼不敢往时岳宁那边多瞧。

“宋佳穗。”

被连名带姓这一叫，宋佳穗条件反射地木然而立。

皮鞋下压的脚步声从背后来，宋佳穗转身回去与时岳宁面对面。

宋佳穗忽然觉得这一瞬间如同刀兵相见一般，对峙着。

她先开口：“时先生还没回去吗？有没有见到我们老师和我同学呢？”

时岳宁并不避忌，说：“我让他们先回去了，也不晓得老师要耽误你多久，我和他们在大堂等也是没意思。”

宋佳穗点点头，“那我先回去……”

“我送你。”

宋佳穗说：“时先生你也不过是刚下飞机而已，怎么送我？”

宋佳穗反应快，可时岳宁并没有被她这样一句话问住，他回答道：“我让人把车送来了。跟我走吧。”

两人到酒店门口时，侍者已经开过来一辆车，在两人眼前这广阔门廊处停下，开了车门下车来，将车钥匙交给时岳宁。

时岳宁将车钥匙放在手掌心中，在宋佳穗面前摊开，轻轻展示，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时岳宁伸手将副驾驶车门打开，下巴超车内微微一偏：“上车吧。”

宋佳穗略一踌躇，还是侧身坐进副驾驶位。时岳宁关上副驾驶车门，绕到另一边坐进驾驶位，一面关车门一面说：“你反应很快。”

算是一句夸赞。宋佳穗明白过来，时岳宁是在说她刚刚的质问，质问他怎么送她回学校。宋佳穗没有回应这一句话，只暗暗担心说多错多。

时岳宁看一眼宋佳穗已经乖乖扣好的安全带，终于将车往外开。

从友谊宾馆出来，一路往北，不过十几分钟就能到。宋佳穗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时岳宁车里的香薰是淡淡玫瑰香，与他并不相衬，倒像是佳人留下的香水余韵，丝丝勾人心魄。

“听说给老师选的酒店，是你提议的？挺不错的。”

时岳宁先行开口，将车内这玫瑰香气里头的冰冷沉默敲碎。

宋佳穗偏头看向时岳宁，将他面上表情收入眼中斟酌，回答道：“也不能说提议，只是听主任说过这件事，我随口提了一嘴友谊宾馆也不错，梁教授或许会喜欢，仅此而已。”

“北京里头能接待非大陆宾客的酒店，也不是随口一家就是的。”时岳宁评价。

宋佳穗险些咬到舌尖一样，抿着嘴唇不应答。

车开到第一个红绿灯，正巧是绿灯的数字刚刚跳完，红灯数字被拉到最大值，等待等待。

时岳宁单手把持方向盘，另一手闲闲搭载挡把上。红灯数字刚跳了过半的时候，他抬起右手来，闲闲往前一指说：“前面是民大，旁边还有个民大附中。我从前在那里读过书。”

宋佳穗的眼睛仍粘在那跳动的红色数字上，不敢往别处瞧，可时岳宁一出声，她的眼神却忍不住跟了过去，跟着时岳宁的话语，跟着时岳宁的指尖，往前面的方向看过去。

红绿灯前头是立交桥桥洞，尚不能看见时岳宁口中说的哪一个承载他往日记忆的学府，只是来来回回的车做成的河流。

宋佳穗没有说话。

时岳宁将方才自己的话接下去：“我好些发小，都是不是在这里读的书。太远了，我们住在西城，来这里不太方便。也就是我和我打小一块儿玩得最好的兄弟，一起上学放学。”

宋佳穗说：“教育资源确实好的话，远一些好像也是值得的吧。”

时岳宁说：“我和他好久不见了，成年之后我们都离开了北京，再也没有联络过，只能听说一些彼此近况。”

宋佳穗说：“能听说彼此近况，也不错吧。”

时岳宁回应：“只是不知道真假，也没有什么意义。”

宋佳穗不语。

红灯数字恰时跳至终止，代表通行的绿灯终于登场。

时岳宁缓踩油门往前，说：“以前二环里头才是城。二环里头能拆的搬去四五环，再往后三环里头拆的，就搬去了房山顺义了。”

宋佳穗将头点点：“摊大饼一样。”

时岳宁一笑：“你说这句话的时候，终于有点北京大妞的样子。摊大饼。”

宋佳穗皱皱眉头，看向车窗外景色，回应道：“也算来北京有一段时间了。”

车往前行，路过时岳宁说的民大，又将附中的门匾越过去。宋佳穗抬头看见下一个红绿灯，绿色数字又要跳至尽头，叫她把呼吸都屏住。

时岳宁的车尾在最后一个绿色数字中越过红绿灯，宋佳穗这口呼吸被救了回来。

“回北京吃得还习惯吗？”时岳宁忽然问道。

这像是该从梁教授的口中问出来的问题，却又并不是这个句式。应该是“来北京吃得还习惯吗？”

宋佳穗深吸一口气，“学校食堂还可以。”

此刻她突然想要打开车门，从这辆钢铁巨兽中挣脱出去，去真正呼吸一口空气。

时岳宁将话题一转：“有几家粤菜还不错，有机会带你去吃。”

宋佳穗将眉头拧起来，并没有将这句话接下去。

沉默重新在这幽微玫瑰香中结冰蔓延。

时岳宁抬眼从内视镜中瞧瞧宋佳穗神色，将那小脸上的信息读取收录，却又未做半分反应，只开着他的车，直直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车路过中关村那标志性的DNA双螺旋雕塑，又路过那大路两旁高耸建筑与卫星一样的实验楼，终于将目的地触及。

时岳宁开车至燕大门岗，抬手取下一张通行证，侧身递给宋佳穗，传给门卫瞧了一眼。大门直开，将出入的人群从中劈开一条路来，时岳宁开车从中过去。

宋佳穗手里还拿着那张通行证，将正反瞧瞧，刚抬起手要问放在哪里，时岳宁已经空了只手伸过来接住，放回原来的小暗格里头。

寻常这些通行证和年审标签全都是放在车前玻璃上，方便不用拿取就能叫门卫能查阅放行，可宋佳穗一看时岳宁这辆车，玻璃上空空什么都没有，后头也什么都没有夹，甚至连摆件吊坠都一件没有，连车载香薰具体在哪里，宋佳穗都没有看见。

一丝多余装饰都没有，干净简洁到放出去说是试驾都足以让人相信。

时岳宁未曾问一句路，是对燕大这路熟悉得如黑夜独行也能摸清楚方向找得到终点。

宋佳穗隔着车窗去看来往的学生。

燕大虽占地广，学生课间换课室若要去别的教学楼，不小跑着去都必将迟到，可校园内鲜有行车，即便是时岳宁眼下开着的这辆车并不惹眼，但是能在燕大中穿行，也足以叫行步匆匆的学生们多留下两眼探究目光。

更别说这车是往宿舍方向开。

宋佳穗开口：“时先生……”

“我开去你宿舍楼下放下你不合适，我开到湖边放下你吧，我也有点事要在燕大办，就不多送你了。”

宋佳穗一颗心放下泰半，点头说了声谢谢。

春日里的湖边光景不算正好，未到夏日，树木也惧怕乍暖还寒时候，绿叶绿芽只是悄悄出来试探，并不敢大张旗鼓地争夺光阴。

时岳宁将车停在这不敢张扬的绿荫中。

宋佳穗将安全带解开，侧身正要开车门下车，但时岳宁却并未开车门锁。

“明天开展，我早上九点来接你。”

宋佳穗哑然。这是什么道理？去建筑展的志愿者自然有学校组织一起过去，她虽然是专门安排给梁慧虹当陪同随翻的，可也得是跟着学校其他志愿者一起去会场，然后再跟梁慧虹会面的。

时岳宁来接她？这是什么道理？

“时先生，明天梁教授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的话……”

“梁教授她年纪大了起得早，明天建筑展十点才开始，她想去护国寺吃个早点，你不是答应了这几天陪她到处逛？”

刚刚车里许下的承诺当即就需要兑现，宋佳穗忽然生出一股子疑惑来，梁慧虹到底说过了要去护国寺小吃没有。

宋佳穗想了想，还是将头点点，说：“我需要和我们老师说一声，学校的志愿者都是一起去……”

“我已经和你们校领导说了，他们会通知负责的老师，你不用担心。”

宋佳穗暗忖，倒是这位时先生思虑周全滴水不漏。

“明天早上八点半我还在这里等你。”时岳宁说完这话，车门锁啪嗒打开，像是给这道命令下了个一道惊堂木一样，盖棺定论。

宋佳穗没有反驳的理由，点头道谢，推开车门走下车去。

车门关上的一瞬，宋佳穗已经看不见车内时岳宁的面容，车窗是贴了防窥膜的，外头连个轮廓都不见。宋佳穗只能看见车子流畅往前，转弯处车头一调，沿路驶离她的视线。

校道上已经看不见车尾的影子。

宋佳穗此时才深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头顶绿荫，像是刚刚在深水中缺氧，此刻才浮起来，胸口得沉重终于卸下去，人又重活一样。

宋佳穗上衣口袋里头震动伴随铃声。她拿出手机来，看着上头的号码，犹豫片刻，终于接起来。

“哥哥。”

“嗯，我见到时岳宁了。”

“他认出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