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昭录 第37章 雨意绵绵

船行三日，终于驶入江南地界。青瓦白墙顺着河岸铺展开来，细雨斜斜打在乌篷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沈曦挑开竹帘时，恰有一阵带着水汽的风扑进来，她下意识拢了拢衣襟，转头却见云昭已立在船头。

他褪去了京中常穿的墨色锦袍，换了件月白长衫，素净得像揉了半捧江南的云。墨发仅用一根羊脂玉簪松松束着，雨丝沾在发梢凝作细珠，竟将往日里那份拒人千里的冷硬，悄悄冲淡了几分，多了些温润气。

“前面便是枫桥渡。”云昭的声音隔着雨帘传来，听着竟比先前柔和些，“上岸后找家客栈，先避过这雨。”

“世子这身，倒像换了个人似的。”沈曦望着他立在船头的背影，忍不住轻声道。

话刚落，云昭忽然转过身来，雨丝还在他肩头织着细网，月白长衫沾了水汽，更显清透，他道：“呆会儿上岸，让长宇寻家卖油纸伞的铺子，这边只有一把伞。”

“那便走吧，世子！”

云昭颔首，率先迈步往船舷边去。

长宇早扛着包袱奔到码头青石路上，见两人跟上来，忙踮脚朝斜前方望，随即扬声喊：“世……公子！前头有家挂着伞幌子的铺子，我去瞧瞧有没有油纸伞！”

到了江南，长宇再称“世子”未免扎眼，倒不如这声“公子”来得妥帖。喊完，他便把包袱往肩头紧了紧，一头扎进细密的雨帘里，身影很快融进朦胧的水汽中。

“小姐，您瞧这雨越下越密了，风也带着潮气，快把这夹袄披上吧，小心着凉。”红袖捧着件绣着浅碧缠枝纹的夹袄走近。

“嗯。”沈曦轻声应着。

指尖接过夹袄时，目光却看向长宇消失的雨帘那头，细密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网，连巷口的青石板都瞧不真切了。

这都过去快一个时辰了，长宇怎的还没回来？方才他走得急，别是忘了带银钱吧？一会连个避雨的地方都寻不着……

思及此，沈曦转头看向云昭，语气里带着几分难掩的担忧：“世子，你的属下迟迟未归，这般久了，会不会出什么事？我去前头巷子里找找他，红袖，你在此处守着行囊等我们，莫要乱走。”

“许是忘记带银两了。”

云昭扣着青灰油纸伞，已稳稳悬在两人头顶，他身姿挺拔如松，伞沿刻意往沈曦那边倾了半寸，自己肩头却露在雨丝里，沾了层薄湿也浑然不觉。

未走多久，两人隐约听见有人扯着嗓子喊：“不是，掌柜的，我今儿只是忘记带钱了！我家公子等着用伞呢，你先赊我一把，回头我加倍还你！”

那人不是长宇还能是谁……

云昭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离近了更清楚，长宇正跟掌柜的掰扯，手里攥着把蓝布伞不肯放，另一只手在怀里掏得跟翻鸡窝似的：“掌柜的，我真不是赖账的，回头我一准把钱送过来！”

掌柜的叉着腰，一脸不相信：“你小子说得比唱得好听，没钱还想拿伞？我这伞是正经竹子骨、好桐油布，凭啥赊你？”

沈曦站在云昭身侧，看得差点把刚拢好的夹袄又扯歪了，真没瞧出来……这云昭一本正经的，他的手下竟是这么个“活宝”，这掰扯的架势，倒比街头讨价还价的小贩还熟练些。

眼看长宇要急得跳脚，云昭才上前，冷着脸从袖袋里摸出碎银递过去，声音没半点波澜：“多少钱？”

掌柜的见了银子，脸色立马缓和，接过钱就把伞塞给长宇：“早说嘛，有这样的主子跟着，还能差这点钱？”

长宇这才松了口气，刚要接过伞，就见云昭冷眸扫过来，那眼神跟冰碴子似的，吓得他手都顿了顿。

“公子……”长宇缩了缩脖子，刚想解释两句，云昭已转身往沈曦那边走，只留给他一句淡得没影的话：“拿着伞，跟上。”

沈曦站在一旁，看着长宇抱着伞跟在云昭身后，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忍不住抿嘴笑：“长宇，下次出门可得把钱袋揣好，不然下次掌柜的可未必肯赊你伞了。”

雨还没歇，细密的雨丝织成灰蒙蒙的帘幕，把青石板巷浸得发亮，连墙根下的青苔都泛着湿冷的光。

风裹着潮气往衣领里钻，沈曦刚拢了拢夹袄，就听见斜前方的岔巷里传来女子的啜泣，混着粗嘎的笑骂声，在安静的雨巷里格外刺耳。

“别躲啊，小娘子，陪哥几个聊会儿，这雨不就不冷了？”

“放开我！救命啊——”

沈曦脚步猛地顿住，顺着声音望去，只见岔巷深处，两个流氓正围着个穿青衣的年轻女子，女子手里的油纸伞打翻在地上，伞骨断了两根，像朵被揉烂的花，她缩在墙角，双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眶红得发亮。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有人如此欺辱女子！”

沈曦提步要往巷里冲，手腕却被云昭稳稳扣住，他力道不重，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冷静：“你是女子，在江南出面多有不便，且容易被缠上。”

雨丝落在两人肩头，云昭垂眸看她，眸色比雨雾还沉：“待我处理。”

说罢松开她的手腕，转身便朝着岔巷走去。

沈曦在巷口攥紧伞柄，眼看那流氓的手要碰到青衣女子，云昭已撑着伞踏入巷内。

伞面未收，青灰布面随他动作一旋，伞骨精准撞在流氓手腕上。“咔嚓”轻响，流氓痛呼着缩手，另一个刚扑上来，云昭侧身避开，伞尖顺势戳向对方膝盖，动作干脆得没半分拖沓。

两人倒在积水里哀嚎，云昭立在雨雾中，伞沿仍稳稳遮着身前，只冷眸扫过：“滚。”

那两人连滚带爬地窜出巷口，溅起的泥水混着雨声狼狈远去。

青衣女子趁机躲远，云昭收伞转身，伞面滴下的水珠顺着他利落的动作溅开，发梢沾着的雨丝贴在颈侧，他浑然不觉，只抬手将长宇先前那把蓝布伞丢过去，伞柄“咚”地落在女子脚边。

“拿着。”

青衣女子攥着伞柄抬头，见他眉眼冷俊、气质出尘，脸颊微微泛红，出声道谢：“今日多谢公子相救，小女陆知礼，敢问公子贵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

云昭没回头，声线淡得像巷里的雨雾：“无需。”

他脚步没停，只侧了侧身，让沈曦先过。沈曦路过陆知礼时，温声补了句：“陆姑娘可有伤？”

陆知礼连忙摇头，指尖攥紧蓝布伞柄，脸颊红意未散：“多谢姑娘关心，我没事，只是……只是吓着了。”她望着云昭已走出数步的背影，又看向沈曦，轻声追问，“敢问姑娘，那位公子……”

沈曦会意，笑着点了点前方：“他性子素来冷淡，姑娘不必挂怀，快些寻个地方避雨才是。”

说罢便转身跟上云昭，刚走近，就见他手里的青灰伞已悄悄往自己这边倾了半寸，伞沿正好挡住斜飘的雨丝。

“走了。”云昭见她过来，只淡淡开口，脚步却放缓了些。

前头巷口很快传来长宇的喊声，他举着伞跑过来，老远就问：“公子，沈小姐！刚听巷子里有动静，人没出什么事吧？”

云昭没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长宇立马闭了嘴，乖乖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