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沈曦正对着铜镜在描眉,添香掀了帘子进来道:“小姐,府外有人来传话,说是林小姐和顾小姐约您去听松阁呢。”
沈曦笔尖一顿,抬眸问道:“哦?她们可有说什么由头?”
添香想了想,答道:“来的小厮说,顾小姐听闻听松阁新请了位调茶的圣手,手法绝妙,特意约着林小姐同去品鉴,还说让您也一起去凑个热闹,说是人多了才有意思。”
听松阁?
京中的贵人谁人不知听松阁,表面是京中一处供文人雅士、达官贵胄聚会的雅集场所,借“雅集”之名联络情谊、互通声气,席间看似闲谈风月,实则可能暗藏对朝堂动向、人事变迁的打探与筹谋,是京城权贵圈中一处“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隐秘角力点。
沈曦嘴角勾起一抹笑:“告诉来传话的,就说我收拾一下,这就过去。”
添香应声退下,沈曦对着铜镜,将眉尾那点多余的黛色轻轻拭去。
她起身挑了支成色温润的碧玉簪,又换了件素色襦裙,最后,她取过那顶帷帽戴上,白色的纱罗垂落,遮了大半面容。这般打扮,混在雅集的人群里,既不会扎眼,也不至于被彻底忽略,正合了她想悄悄打探的心思。
添香早把马车备在府门外,沈曦扶着车辕掀帘上车。
沈曦坐在马车内,帷帽的白纱垂落,将晨光筛成一片濛濛的白。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规律的声响,她正对着纱影里晃动的街景出神,突然车身猛地一颠,像被什么绊了下,她猝不及防往前一冲,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对面的锦垫上,“咚”的一声闷响。
“小姐!”车外的车夫慌了神,声音都带了颤,“对不住!前头宋府的马车突然停了,小的没躲及,轻轻撞上了!”
沈曦抚额,好一个轻轻撞上了......
她隔着白纱揉了揉发疼的地方,掀开车帘一角,就见前方青篷马车旁,一个青衣男子正手忙脚乱地跳下马车,怀里抱着的长匣没抱稳,“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匣盖崩开,一卷画轴骨碌碌滚了出来,正好停在她的马车边。
沈曦突然觉得有点头疼,对面的马车是宋府的话,那这位少爷便是宋子矜吧。
“呀!我的画!”他抬头时撞见沈曦掀帘的动作,抱着画轴就往起站,慌乱间却被自己的衣摆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
他好不容易把画轴抱稳了,对着马车拱了拱手道:“姑娘……见笑了!我这脚它……它今日有点叛逆,不听使唤!”
沈曦隔着白纱,依稀能看到对方眉清目秀,是个世家公子的模样,但是这行为举止就不一定了……最后她的目光落在那卷画轴上,隐约见着几笔歪歪扭扭的墨竹,倒像是初学乍练的手笔。
“这画……瞧着倒是别致。”
宋子矜一听这话,眼睛瞬间亮了,抱着画轴往前凑了两步,像是献宝似的:“姑娘有眼光!这是我熬夜画的《清风竹影图》”
熬夜、画的……沈曦看着那歪得快成“蛇”形的竹节,这画工竟比她的还差。
“熬夜画的?”她故意拖长了语调,“难怪这竹叶瞧着……格外有精神,倒像是被风吹得转了圈。”
宋子矜没听出话里的调侃,还以为是真心夸赞,更得意了,把画轴举得更高些:“可不是!我夜里点了三盏灯,画到寅时才成!你看这竹根,我特意用浓墨点了几笔,像不像埋在土里使劲往外钻?”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我这画真的很别致吧?想来元小姐一定会喜欢。”
元小姐?莫不是元静娴或是元芷兰?
想到与元家有关联的人,沈曦便没了同他说话的好态度,挑眉道:“公子今日撞了我的马车,我这额头现在还突突跳,公子有闲心熬夜画这些歪竹,倒不如先训训自家的车夫。”
宋子矜闻言,却挺直了腰板,一本正经地拱手:“姑娘此言差矣,车轴骤停乃不可抗力,车夫反应已属迅捷,岂能苛责?至于姑娘额头不适,确是在下之过。”
他顿了顿,捧着画轴往前凑了半步,表情严肃得像在朝堂上议事,“在下府中备有上好的薄荷脑,专治磕碰肿痛,姑娘若不嫌弃……”
“不必了。”沈曦当场截断他的话。
话音刚落,车夫在外头禀报:“小、小姐,咱们的马车……好像走不了了,车轴像是被刚才那一撞卡死了,轮子转不动了!”
沈曦隔着纱罗皱了眉,刚要掀帘查看,就见宋子矜眼睛一亮,脸上却依旧端着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看来天意如此。姑娘要去何处?在下的马车正好空着一座,可以稍你一程。”
沈曦掀帘的手顿在半空,隔着白纱睨着他:“公子倒是会顺杆爬。”
宋子矜却一脸坦荡,拱手时袍角扫过青石板,带起些微尘土:“非是顺杆爬,实乃恰逢其会。姑娘若不信,可问我的车夫,我方才还在说,今日晨光正好,宜行善事。”
他身后的车夫赶紧点头,配合主子演戏:“是、是这么说的,我家公子今早还喂了巷口的流浪猫呢。”
沈曦被这主仆一唱一和听的没了脾气,目光落在自家纹丝不动的车轮上,又瞥了眼宋子矜,慢悠悠道:“我去听松阁。”
“巧了!”宋子矜眼睛又亮了亮,“在下亦是,看来姑娘与在下不仅同路,还同心。哦不,是同赴雅集,实乃缘分。”
他说着往自家马车旁让了让,摆出请的架势,“姑娘请,在下的马车虽不及姑娘的精致,但车轴扎实的很,你看你的马车坏了我的都还没坏!”
沈曦隔着白纱,嘴角的弧度瞬间僵住,心里头直想翻个白眼。
这人怕不是个活祖宗?哪有人撞坏了人家的马车,还能理直气壮夸自己车轴结实的?
她压了压心头那点想骂人的火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道:“公子这话,倒像是在炫耀。”
宋子矜浑然不觉,还以为她在夸自己,点了点头:“那是自然,我这马车是家父特意让人打造的,车轴用的是南疆的硬木,别说撞一下,便是再碰两下也稳如泰山。”
他说着还拍了拍自家马车的车壁,发出“咚咚”的闷响,“姑娘且放宽心,保管一路安稳。”
沈曦听着他这些话,只觉得额角的突突跳又重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才道:“既是这般结实,那便劳烦公子了。”
宋子矜闻言,脸上笑意更甚,仿佛得了多大的赞赏一般,朗声应道:“姑娘客气了,举手之劳。”
说罢便转身吩咐随从去查看两辆车的状况,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这车轴定是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