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九十章
踏雪载着两人缓步走着,四肢轻盈稳健,在雪地里踩出一行行蹄印,完全看不出背上两个人的分量。
林燕喃初时确实有些害怕,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向下盯着地面瞧,怕一个不慎掉下去。
然而过了片刻功夫,他在马背上彻底坐稳,内心的喜悦好奇终于占了上风,彻底抛却恐惧胆怯,昂首挺胸直视前方,终于有心思查看四周。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出了侯府的门,正从一条小路往外走。
天上还下着雪,林燕喃身上裹得严实,又有谢栖自身后护着,他坐在马背上不知多快活,就连冷风吹在脸上也不觉得寒冷,好像下一刻随风就能飞起来。
他忙着体会这新奇的感觉,四下张望,只恨一双眼睛不够用。而谢栖的眼睛却始终牢牢黏在他身上,不肯错失他脸上任何神情,越看越无法自拔。
换作早几年,谢栖绝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为情沦落至此。
他自小一心习武,虽不爱读圣贤书,但父兄教诲铭记在心:男子汉大丈夫,为人当坦坦荡荡,不拘一格。忠君效国,死而后已。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认定了当初还不是太子的萧秦,追随他一路斩杀无数挡路的阻碍,又为了江山社稷远赴边关,踏上同父兄一样的道路,甚至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
谢栖本来没有成婚的打算,他觉得自己这样半颗脑袋系在刀尖的人,即便娶了妻子回来也是作孽,万一哪天有去无回,岂不是留下妻儿孤苦伶仃熬过后半辈子?
可他千算万算,没想到会遇上林燕喃。
更没想过,他会那样的喜欢,以至于宁愿做个见不得光的情夫,成为自己曾经最唾弃的小人,也要和林燕喃厮守在一起。
为了林燕喃,他已经打碎自己心中数不清的条文戒律,在温柔乡里再拔不出身。
谢栖凝望着林燕喃的笑颜,胸腔里的那颗心躁动跳跃,又觉得无论为他怎样都还不够。
他不能让林燕喃真正下决心离开许霁,是他无能,而非林燕喃过错。
谢栖望着林燕喃太久,只要不是心盲眼瞎都能察觉,林燕喃实在装不下去,垂头轻声说:“你……你看什么?”
谢栖张了张口,却答非所问:“我已着人重新将花园修整,新的匠人师傅画好图纸,只待来年开春动工。”
林燕喃不懂他为什么忽然提到花园,但没有打断,安静耐心听着,很是认真的模样。
谢栖于是继续说道:“我的花园比许霁的更大,只要你喜欢,我可以搜罗来各种珍奇稀罕的花种,以供你栽种赏玩。”
他的话没有完全说尽,然而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林燕喃听得一痴,哪里还不明白谢栖的意思。可他之前早就拒绝过,想着谢栖何等身份,过会儿腻了该歇了心思,没想到他却越发沉溺,不愿抽身。
他不言不语,谢栖等了一会儿,便已知晓这又是一次拒绝。
心脏处传来阵阵隐痛,谢栖眉头轻锁,掩不住眼中寂寥落寞。
他于战场无往不利,何等风光,却在情场如此坎坷,接连失利,想来也是可怜。
踏雪不知背上二人为何突然安静,仍自顾自慢悠悠的走着,长长的马尾在后头一甩一甩,压根体会不到它主人碎了一地的少年情怀。
“许霁就那么好吗?”
谢栖忍不住叹气,将脑袋轻轻搁在林燕喃肩头。他知道自己卑劣,不仅觊觎旁人妻子,还登堂入室夜夜笙歌,实在该死。
他也曾抗拒过,然而失败了。
于是谢栖换了个想法。他与林燕喃只是身份不对,假使他不是许霁妻子,那么自己便能光明正大拥有他,再不用顾忌旁人眼光。
所以,错的是许霁,不是他。
谢栖更知道自己这样想无耻,若爹娘在世定要打断他的腿,可他什么都不顾了。
只要林燕喃点头,他什么都愿意给。
他明知不该,还是忍不住在心上人面前诋毁人家正经夫君,酸话一句接一句,实在失却一员大将的风度。
林燕喃听他嘀咕许霁坏话,心里竟有几分赞成。
谢栖说,许霁近来在朝堂行事多有大胆言论,虽有理有据,但实在过于锋利,已经得罪了不少人,实在不是聪明举动。
林燕喃听说许霁在朝堂上与赵太师一党正面交锋,心里一跳,不免生出一丝担忧。
他知道许霁打定主意要为福安报仇,恨萧楚没能得到应有的惩治,索性矛头指向太后。而太后的倚仗便是太师,若是能将赵太师一族连根拔起,太后没有依靠,自然也无力护住萧楚。
而这些,许霁从来不肯同他说,把他完全隔绝在计划之外,小心翼翼怕他轻易碎掉。
林燕喃望着远方黑压压一片云,心里泛起酸楚无奈。
如果可以,他又何尝不想亲自报仇?可他做不到许霁那般豁出一切,更懂即使自己倾尽全力也不过以卵击石,徒增悲伤。
想到此,林燕喃回头,凝望着谢栖那张俊美的脸庞,轻声说道:“侯爷,多谢你。”
他未言明为何道谢,谢栖却听懂了。
那时他冲动之下砍掉萧楚胳膊,本是想着取他项上人头除去祸害,后来更不愿携恩求报,所以从未主动提及,没想到林燕喃还是知晓了。
“不必谢我。”谢栖默默收紧双臂,牢牢抱着林林燕喃腰身,闷闷的说:“萧楚那厮行事癫狂,我早想杀他,不光为你。”
林燕喃知他所言何意,无非就是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太重恩义,是以笑了笑,诚挚又道:“即便如此,我也想真心谢你。”
谢栖被他温柔的目光盯得耳根通红,心里盘算几遍,记上心头。
“你若真心谢我,怎还一口一句‘侯爷’?”他说得理所当然,全当自己不要脸,抱怨道:“你我同床共枕数日,肌肤相亲不下百来回。我当你是情哥哥,你却只当我陌路人,于我何等残酷!”
林燕喃听他句句控诉,又羞又气,不禁反驳道:“青天白日,你说什么呢?”
哪里就百来回了!?
谢栖仗着林燕喃脸皮薄,故意逗他:“眼下郊外四下无人,就算我胡说八道又怎样?”
说完他凑到林燕喃耳边,催促道:“好哥哥,你方才还谢我,怎么这会功夫又不认了?”
“反正许霁也不在此处,你就当哄我——唤我声‘夫君’听听?”
若是元灵在此,只怕白眼又要翻上天去。他家主子放着好好的侯爷不干,上赶着给人当外室,一天天还挺高兴,近来更是愈发没了主次,竟试图以人家林夫人夫君自处,好似许霁才是那上不得台面的,令人瞠目结舌。
林燕喃被他逼的躲无可躲,然而那句“夫君”绝无可能出口,抿着唇始终不愿。
他连许霁都不曾这般唤过,因为从未真正承认他是自己丈夫。谢栖这无名无分的,更不可能。
但谢栖很有耐心,又故意磨人,缠得林燕喃喘息连连,浑身着火似的抖动,偏生又在马背上不敢妄动,白白便宜谢栖。
实在受不住,林燕喃终于认输。无论哪一面他都不是谢栖对手,徒劳抵抗也只徒增情趣,可恨。
顶着谢栖火热的目光,林燕喃憋了半晌才低眉顺目小声开口:
“……谢郎。”
他实在没法将那两个字出口,折中换个称呼,企图应付过去。
事实的确如此。
谢栖比他想的还要好哄,仅“谢郎”两个字而已,几乎将他浑身血液点燃,一直烧到眼底。
恰逢天公作美,小路尽头有座破庙,连日风雪封闭门路,不会有人经过此处。
谢栖想,林燕喃该不会真是山野精怪化身,否则怎么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勾得他魂神俱乱,礼义廉耻全都抛诸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