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燕 第86章 八十六

第八十六章

八十六

兰意闹出的这点动静，许霁很快就知道了。

晚些时候，林燕喃听到外头一阵匆忙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不用抬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许霁一路走得急，推门进来的时候还带着不平静的喘息，直到目光稳准落在林燕喃身上，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喃喃。”

他迟疑着讷讷唤了一声，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脸上罕有的露出心虚歉疚的神色，显然什么都知道了。

林燕喃淡淡撇了他一眼，转头对春儿轻声说道：“你去玩吧。”

春儿格外担忧，脚下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她知晓这是护着她，心里很是难过，只恨自己无能。

林燕喃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重又说了一遍方才的话，直至春儿一步三回首离去。

待到屋里只他二人，许霁彻底放下谨慎，亦步亦趋跟在林燕喃后头，几次张口欲言，然而不知从何说起。

他背着人把兰意接回来，其实就想过会有被林燕喃发现的一日，他想得很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连光明正大的借口都编好了。

但当他真正面对林燕喃，本来准备好的那些话忽然没了宣之于口的勇气。

相较于他的忐忑，林燕喃云淡风轻，面上看不出喜怒，还有心思拿着剪子修剪花瓶里多余的枝叶，像是没注意到后头还跟了个人。

短暂静默后，许霁终于忍不住了，低声认错：“是我不好。”

“你如何责骂训斥都可以，只……只别不理我。”

许霁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两人近两月几乎没说几句话，偶有碰面也是无尽争吵，他如今各种事务缠身疲累不堪，回家又是喃喃冷脸以对，内心痛苦不已。

过去喃喃虽然对他有怨，可是偶尔也有温情在，却还不至于现在这样冷漠，全当自己死了不存在。

许霁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可是再回头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拖着喃喃继续沉沦下去。

听到许霁认错，林燕喃依旧表情淡淡的，轻声回道：“你不必同我道歉，纳妾本是美事一桩，无需顾忌我。”

他说的实话。无论兰意，或是别的什么人，林燕喃不在乎许霁要谁进门，更不会管。

许霁分了心神仔细辨认，确认林燕喃是真的不在意，顿时心都乱了。

他一把拉过林燕喃，急切解释道：“我真的没有！”

“他、他、我……我没动过他！”许霁说话都结巴了，恨不得多长两张嘴把事说清楚，“我只是、只是让他暂时住着，绝没有下次！”

许霁何等能言善辩，即便朝堂上与赵太师一党唇枪舌剑相斗也不曾落下风，而今在林燕喃面前却节节落败，千万句话都无法洗清身上的可疑。

林燕喃静静听他辩解，既不点头也不说话，面色平静如水，仿佛许霁那些话没有在他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许霁说了很多很多。

他说自己是无奈，说兰意对他并无威胁，说他绝不会背弃他。

然而当许霁说得口干舌燥，最后发现林燕喃仍是冷淡着脸，终于疯魔了。

“你看着我！”

许霁重重捏着林燕喃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直视自己，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哪怕林燕喃摔打痛骂，像从前那样与他喋喋不休争吵，也好过现在这样冷着他。

许霁隐约看到他们之间横亘一条深不可见底的鸿沟，那道裂缝永远不会有重愈的一天。

他明明早知道的，却还是不能接受。

“你为什么不质问我？为什么不生气？你说话啊！”

许霁疯了一样大声喊叫，眼中布满深红的血丝，看来已经被逼到极致了。

林燕喃静静望着他，忽然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在这种看了十多年的脸上找到一丝曾经熟悉的影子。

他恍惚的想，这个歇斯底里、憔悴狼狈的人，真是他曾为之骄傲心动过的许霁哥哥吗？

“我还能说什么呢？”

林燕喃喃喃自语，眼中写不完的淡淡哀伤，“许霁，你想要我说什么呢？”

明明做错的人不是自己，可是为什么许霁却好像自己亏欠他良多，死都不肯放过。

许霁紧咬牙关，眼中朦胧好像噙着泪水，然而一瞬便没了痕迹。

“不论如何，你我总要这般纠缠不休——除非我死。”

他捏着林燕喃下巴的手渐渐松开，嘴上说着狠话，其实心里知道自己输了。

许霁很快重新捡起自己脆弱的自尊，再抬头又是那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见方才狼狈癫狂的丑态。

“兰意的事，你不用操心。”他沉声说，“一个小玩意而已，养着也就养了。我保证，他不会再有机会寻你麻烦。”

若不是碍于景王的面子，许霁可以有千百种手段整治兰意，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好好歇歇，我……我去书房。”

许霁知道自己如今在林燕喃这里不再有任何信任，强行留下只会让两人关系更恶劣，还不如走开。

且……

他实在承受不住喃喃冷冰冰的目光，心里害怕畏惧，不敢面对。

眼看许霁就要走出卧房的门，林燕喃忽然叫住了他。

“你背着我到底都做了什么？”

他不信许霁口中“一时酒后冲动贪恋美色”的鬼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他想亲自听许霁说真话。

无论是什么。

许霁转身回头，对上林燕喃严肃恳切的目光，竟愣神半晌没有说话。

林燕喃了解他，一如自己了解对方。

他知道自己有关于兰意的一切拙劣说辞，林燕喃都不相信，青梅竹马的情谊岂是轻易就能瓦解的？

许霁明知只要自己开口，所有的事都能明了，就算喃喃不能原谅，可他们之间也不会继续分裂下去。

有那么一刻，许霁迎着林燕喃审视的目光，不管不顾想要把自己如今的处境和打算全部告知，问问他的喃喃，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可是理智终究占了上风，他不能赌。

已经上了景王的船，那是一条随时倾覆的不归路，在最终定局前成王败寇谁也不知道。

假若他最后功成，他再回头好好与喃喃说道，不管他是否理解自己用心良苦。

假如失败……

许霁想，至少喃喃什么都不知道，不至于沦落为自己所牵连。

他们隔着半扇屏风对望，互相都知道这个时刻很重要，时光也像是停滞在此时。

最后许霁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他总是如此自负，以为这样就是保护。

林燕喃看着紧闭的房门，眼里最后一道光快速黯淡下去。

门外寒风凛冽，门内温暖如春。

可是被一扇门分割的，又何止冷暖人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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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八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