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耳边很吵。
林燕喃的意识渐渐清醒。
他觉得自己迫切需要休息,而且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很想就这么一睡下去永远不醒来。但不知谁人如此没眼色,非要挑他疲惫的时候哭哭闹闹,搅和得人不安宁。
林燕喃努力想要睁眼让那些人安静些,可是无论怎么挣扎,眼睛都睁不开了,仿佛被人用米糊牢牢浆住,手也沉得抬不起,不能将烦人的人推开。
耳边依稀似乎传来几人的说话声,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林燕喃费尽心思也只勉强辨出几句。
“命悬……今夜不醒……”
“代价……保他……”
林燕喃昏昏沉沉无法思量这些话的含义,他只希望所有人都走开,留他一人清静,他实在太困了。
不知又过去多久,身边好像终于暂时安静下来。林燕喃满意了,总算是可以好好歇息。
就在他即将再次沉眠,身边却又有人过来,反反复复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声音低沉有些熟悉,可是林燕喃左思右想也想不出到底是谁这么烦人。
那人不仅嘴上说个不停,手上更是没轻没重,凡他碰过的地方疼得厉害,林燕喃几次受不住想喊叫出声,可嗓子死活张不开,发不出半点声响。
那人在他身上摸索几遍离去,可是接着很快又返回,然后林燕喃就感觉到自己嘴巴被什么东西强行撬开,一股暖热的液体缓缓被灌进来。
林燕喃费心思细品一番,苦涩的头皮发麻,张嘴要吐。
“听话些……”
那人似乎觉察出他的意图,捏紧他的双唇不许,逼着他把那药汁咽下。
林燕喃气急,想着这人怎得这般不讲道理,他没病没灾,为什么非逼他喝药?
许霁也没这么坏!
想到许霁,林燕喃原本混沌的脑子短暂清明几分,忽然意识到好像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许霁的声音。
这不应该……
许霁怎么会允许他的房里出现别的男人?他整日疑神疑鬼,觉得外头凡是长了腿的都要勾引他,如今竟允许旁人擅自进入他们的卧房,且由着那人摸来摸去?
林燕喃越想越急,不留神被那人喂进来的药呛到,猛得咳了几声,胸腔一阵撕裂般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并带了出去,他以为是刚才喝下的药。
“血终于吐出来了……”
房里又开始吵闹起来,林燕喃这下再没办法睡觉,仍是任人摆布,就是不睁眼。
许霁怎么还不回来呢?
林燕喃身上疼得受不住,喊又喊不出,还得喝难喝的药,心里委屈极了。
既然许霁不在,珍珠和春儿又去哪里了呢?
珍珠……
林燕喃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忽然心中猛然一颤,似乎回忆起什么。
然而又像是极度恐惧,他紧接着神智再度模糊,极力排斥不愿面对,竟又浑浑噩噩要睡去。
不能睁眼。
林燕喃死死抓着这个念头不放,不停宽慰自己,只要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会过去的。
“不能睡……”
一直守在身边那人察觉出他的心思,连忙唤了一声:“赵太医,继续施针!”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林燕喃的头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比身上的疼痛更甚。
他痛的实在受不了,不觉尖叫起来,眼眶流出泪水,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
谢栖明知这样一针针的扎下去很痛苦,可他没有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赵太医动手,一遍遍用帕子擦去林燕喃流出的眼泪。
只怪他去的太迟,一切都来不及了。
……
林燕喃昏迷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真正称得上生死一线,他曾数次几乎断了气,硬是叫谢栖从鬼门关口强拉回来。
凡是宫中所有叫得上号的御医全部被他抽调过来,还在外头广贴告示,重金网罗世间名医前来援手,各种珍惜名贵的药材吊着,这才险险把命留下。
然而即便做了这么多也只是勉强留了一口气,人却总不肯醒来,眼见又过去几天,谢栖心急如焚。
那天他刚从宫门出来,恰好撞上一脸焦急想要进宫拜见皇后的宋静姝,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缘由。
原来那日宋静姝在王府门外等林燕喃许久不见人出来,又见其余一同赴宴的夫人们都陆续离开,心里顿觉事态不妙,欲折返回去救人,却被王府看门的护卫拦下不许,这才急匆匆想要进宫找皇后娘娘求救。
谢栖闻听此事当场冷了脸,他解下腰牌交给宋静姝,让她不必等待通传即刻入宫找皇后,而后自己翻身上马一路疾驰,随手杀了两个门外不许他入内的侍卫,骑着马冲进萧楚府邸救人。
可惜他终究来迟一步。才到萧楚寻欢作乐的院子,就见林燕喃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自二楼坠下,他来不及细想,弃马飞身拼命去接,却只摸索到一片衣角……
萧楚似是也没料到林燕喃居然敢跳楼自毁,怔愣往下看,久久不能回神。
谢栖纵然心中将他千刀万剐,但他知道眼下更重要的是性命,先将恩怨放置一旁,抱着浑身是血的林燕喃飞奔回侯府,恰好皇后派出的太医已经到了。
赵太医说,经过这几日的急救,林燕喃性命暂时保住了,之所以一直不肯醒来,许是因为他自己不肯。
为什么不肯,谢栖心中有猜测。
性命虽是保住了,可腹中孩儿必然活不了的,他……应是在昏迷中感知到了,所以迟迟不愿面对。
许霁至今还跪在正阳宫外。
他得到消息后就昏了过去,醒来怔愣许久,以为林燕喃必然不活了,一瞬间就失了活下去的由头,整个人都颓了。
而后他默默褪去官袍,独自入宫在正阳宫外长跪不起,曾经满身的傲骨也折了。
许霁舍下所有为人的尊严,只求萧楚一死。
他的喃喃若是死了,许霁也断不会独活。可是在他闭眼前,他必须要萧楚死,为喃喃和他们未出世的孩儿报仇。
他这一跪就是三天。
期间李公公数次扶他起身,可许霁固执不肯,咬着牙追问陛下可否下旨处死。
李公公很是为难。
正阳宫内,萧秦气得将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部扫落在地,皇后跟在身后又默默将那些折子一一捡起,重新摆好。
“真是他妈|的……”萧秦气到不停骂脏话,“他是当我死了吗!?连朝廷官员的老婆都敢动!?”
“这次如果不叫那个坏种去死,我都不姓萧!”
他说着就要喊人,却被皇后一把按住。
“陛下金口玉言,切勿冲动。”她柔声说道,“萧楚不足为惧,但……”
余下的话,她未全部说尽,意思却到了。
萧楚不算什么,可是赵太后一党势力盘根错节,又有景王虎视眈眈坐收渔翁之利,在他的皇位没彻底坐稳前,此时动手为时过早。
萧秦冷静下来,心里仍然愤怒:“就这么算了?”
“许霁怎么办?他做错什么了?他夫人又做错什么了?”
“两条人命,就这么白白糟蹋了!?”
萧秦骨子里毕竟不属于这个时代,他只觉得荒谬。政治党争死人是为情势所迫,但许霁夫妻二人从头到位都是无辜的,难道就这样放过!?
……
许霁没能等到正阳宫的旨意,却等来了一场大雨。
李公公急的招来两个小太监为他撑伞,苦口婆心劝他:“许编修,您快起来吧!陛下在里头正上火呢,他刚刚下旨让您先回府歇息,日后陛下自会处置此事的。”
“雨下大了,许编修可要保重身子啊……”
许霁默默听着,只问了一句:“陛下允了吗?”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萧楚死。
李公公叹气。
于是许霁垂下眼睑,道:“那臣就继续跪着。”
无论白天黑夜,他都要跪在这里。
哪怕触怒陛下赐死,他也要为他的喃喃讨回一个公道。
唯有真正的公道,才能稍稍安抚他内心无处安放的愤怒和悲伤。
雨越下越大,许霁的背脊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有些不支,可他还是不肯动。
天黑之前,谢栖缓缓从他身边路过,淡淡的说:
“他醒了,你去看看他吧。”
说罢,谢栖头也不回离去,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李公公眼尖的发现,谢小侯爷惯用的长剑并未悬在腰间,就这么提在手上,每走一步都带着凌冽渗人的杀意……
他哆嗦了一下,不敢想下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五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