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铎的改变,来得迅猛而决绝,像一场席卷盛京的暴风雪。
他遣散了府中所有新纳的姬妾,勒令家丁仆役各司其职,豫亲王府那扇终日敞开的朱红大门,第一次紧紧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窥探。府内,丝竹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每日清晨便响起的操练号子。
他真的“清醒”了。
他将那三个被皇太极剥夺牛录的空缺,从自己的亲兵中补齐,日夜操练,严苛得近乎残酷。他自己也重新拾起了荒废已久的弓马,每日在演武场挥汗如雨,仿佛要将积郁在胸中的浊气,尽数发泄在那弓弦与刀锋之上。
他不再酗酒,不再寻衅滋事。上朝时,他不再低头瞌睡,而是挺直脊背,认真听着朝堂上的每一项议程。当多尔衮与诸王讨论军务时,他甚至会主动提出一些见解,虽显稚嫩,却也中肯。
盛京的人们议论纷纷。有人说,豫亲王是被皇上的一番敲打给打醒了。
只有乌云珠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怎样的惊涛骇浪。
多铎不再去她的院子,也不再试图与她亲近。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无形的河。但他却用另一种方式,表达着他的“改变”。
他会派人给她送来上好的药材,说是对她调理身体有益;他会命人将她院子的门窗修葺一新,换了更保暖的琉璃;甚至,他会让人在那棵被他凿开的梨树桩旁,种上一株新的梨树苗。
他做这些事时,从不亲自出面,也从不让人告诉她。但乌云珠知道,这些都是他做的。她能感觉到,那份笨拙而执着的关心,像冬日里的一缕微弱的阳光,虽然不足以融化整个冰雪世界,却能让她冰冷的心,感受到一丝真实的暖意。
她依旧沉默。只是,她缝制寿衣的手,停了下来。她开始重新拿起针线,为他缝制一件新的战袍。针脚细密,绣的不是龙凤呈祥,而是他最爱的苍狼踏雪。
她不知道这件战袍,他会不会穿。她只知道,她的心,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皇太极对多铎的改变,看在眼里,却并未表露太多。
一日,多尔衮入宫议事。君臣二人,在暖阁中对弈。
“多铎近来,倒是安分了。”皇太极执黑子,漫不经心地落下,语气平淡。
“他终究是长大了。”多尔衮执白子,应对从容。
“长大?”皇太极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朕看他,是被你驯服了。多尔衮,你倒是有本事。”
多尔衮神色不动:“皇上过誉。臣只是觉得,多铎的刀,不该用来砍向自己人。”
皇太极盯着棋盘,良久,才缓缓说道:“他的刀,朕还有用。”
他落下最后一子,黑子瞬间将一片白子围死。“明年开春,朕要亲征朝鲜。这先锋之职……”
“臣弟以为,”多尔衮打断他,声音沉稳,“多铎尚在戴罪立功之际,此等重任,恐难担当。”
皇太极抬眼看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朕意已决。你不必再言。”
他知道,多尔衮是在保护多铎。可他,就是要用这更大的责任,将多铎彻底绑在大清的战车上。让他明白,他的命,他的荣辱,早已与大清的江山,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冬日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多铎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外面银装素裹的世界。他没有点灯,任由清冷的雪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脸。
他想起了乌云珠那双平静的眼睛,想起了多尔衮那句“你的刀,要用在正道上”,也想起了皇太极那意味深长的审视。
他的人生,似乎走到了一个岔路口。
一边,是过往的荒唐与放纵,虽然痛苦,却也熟悉。
另一边,是未知的责任与担当,前路艰险,却或许能寻到一丝真正的救赎。
他缓缓伸出手,接住一片从窗缝中飘进来的雪花。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愈发清醒。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片雪花在掌心慢慢融化,变成一滩冰凉的水。
他握紧了拳。
窗外,雪落无声。
而他的心,却已做出了选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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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