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试卷和课本的翻动声中悄然滑过。秋意愈发浓重,校园里的梧桐树叶大片大片地泛黄、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尤未和裴烬之间那种微妙的“缓和”状态,像秋日里时有时无的阳光,暖一下,凉一下,始终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薄纱。
尤未依旧会因为他偶尔递过来的解题纸条或默不作声的帮助而心头微动,但更多的时候,是他重新戴上的冷漠面具和迅速拉开的距离,让她刚刚升起的一点暖意迅速冷却,心里那点说不清的委屈和倔强也跟着滋长起来。
她开始学着用同样的冷淡来回应,仿佛这样就能保护自己不再被那种忽冷忽热的态度所困扰。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这天课间,尤未去完洗手间回来,快到教室后门时,远远看见宋溪正站在后门外的走廊窗边,低着头,偷偷摸摸的攥着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打着字,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带着点甜蜜又像是炫耀的笑意。
尤未本能地想避开,脚步刚一顿,宋溪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看到她,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慌乱,手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了藏,但那动作又刻意放慢了几分,仿佛生怕尤未看不见似的。
尤未蹙了蹙眉,没打算理会,径直往教室里走。
“尤未!”宋溪却突然叫住了她,声音依旧柔柔的,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能……能帮我个忙吗?我手机好像有点问题,刚才和裴烬发信息,老是发送失败,你帮我看看是不是网络不好?”她说着,将手机屏幕朝尤未的方向不经意地晃了一下。
就那么一瞬间,尤未的目光捕捉到了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备注——“烬”,以及下面一行简短却刺目的文字:【昨晚谢谢你陪我,很安心。】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骤然一滞。
昨晚?裴烬?陪她?安心?
无数个问号像炸弹一样在她脑海里炸开。她猛地别开脸,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声音冷硬:“我不会看,你找别人吧。”说完,面无表情,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教室,回到自己的座位,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润润,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旁边的粟想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凑过来小声问。
尤未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闷闷地摇了摇头。
她不想说,那种被针刺中的感觉太过清晰,让她一时无法思考。
粟想看她这样,更担心了,不停地追问。
拗不过好友的关切,尤未最终还是断断续续、声音干涩地把刚才在门口看到的那一晃而过的短信内容说了出来。
“什么?!”粟想一听就炸了,声音拔高,又赶紧压下去,“她放屁!裴烬怎么可能跟她说那种话?还‘陪你’?‘安心’?我呸!肯定是她搞的鬼!润润你别信!这绝对是挑拨离间!!”
尤未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挣扎:“我知道……我知道可能是假的,可是想想……万一是真的呢?”
“而且……他之前对我,不也是忽冷忽热,让人摸不着头脑吗?如果他真的对宋溪……有那么一点不同,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她越说声音越低,心里的那根刺,已经随着宋溪那“不经意”的一晃,深深地扎了进去。理智告诉她不要相信,可情感上,那种不确定感和隐隐的疼痛,却真实得无法忽略。
“润润!”粟想一拍大腿,语气斩钉截铁,“你清醒一点好不好!我们大学霸怎么就在感情上是个榆木脑袋呢。裴烬要是真对宋溪有什么,上次在餐厅就不会那样让她下不来台!他那种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装都懒得装。这肯定是宋溪看你跟裴烬关系缓和了,心里不痛快,使的下作手段!”
尤未沉默着,粟想的话有道理,她都懂。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尤其是在裴烬此前那种若即若离的态度催化下,很容易就生根发芽。
她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从那天起,尤未对裴烬的态度明显更冷了一层。
之前只是有些赌气似的冷淡,现在则带上了几分刻意的疏远和审视。
他递过来的东西,她接得面无表情。他偶尔投过来的目光,她直接无视。就连他再次递来解题思路的纸条,她也只是看了一眼,淡淡地说了声“谢谢”,便再也没有后续,更别提像之前那样,偶尔会想回头问点什么。
裴烬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变化,而且这次的变化,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和……带着某种冰冷的意味。
他皱眉的次数变多了,周身的气压也更低。
有几次,尤未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背上的目光带着沉沉的重量和明显的困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这种诡异的气氛连神经大条的陈以声都感觉到了。
一次体育课自由活动,陈以声凑到裴烬身边,看着不远处和粟想坐在看台上,明显在避开他们这个方向的尤未,用手肘碰了碰裴烬,压低声音:“烬哥,你跟润润姐又怎么了?我看她这几天好像更不爱搭理你了?是不是你哪个‘暧昧短信’不小心被她看到了?”
陈以声本是随口一句调侃,他最近在网上冲浪学了新词,觉得好玩就用了出来。
可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身边的裴烬周身气息猛地一沉,像骤然结冰的湖面。
裴烬倏地转过头,眼神锐利如刀,紧紧盯着陈以声:“什么暧昧短信?”
陈以声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我…我就随口一说……不是,你真发啦?”
裴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什么,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像石头,眼神里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他没有再理会陈以声,猛地转身,大步朝着器材室走去,背影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怒气。
陈以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摸了摸后脑勺,一脸莫名其妙,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接下来的几天,裴烬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他看着尤未对他视而不见,看着她因为他的靠近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刻意保持的距离……那股无名火在他胸腔里越烧越旺,混合着一种被冤枉的憋屈和无法言说的烦躁。
他几次想开口,但看到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本就不是善于解释的人。
这种僵持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周五放学。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橘红,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校门。
尤未和粟想道别后,独自一人背着书包,双手插兜,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家走。
她心里乱糟糟的,这几天强装出来的冷静和疏离几乎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相信宋溪,可裴烬之前若即若离的态度和那条刺目的短信,像两股力量在她心里拉扯。
就在她心神不宁地走过一个僻静的巷口时,一只大手突然从后面猛地伸过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她猝不及防,惊呼声卡在喉咙里。
下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狠狠地拽离了主路,拖进了光线昏暗的巷子里!
“砰”的一声轻响,她的后背撞上了冰冷粗糙的砖墙,震得她一阵发懵。
书包滑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惊恐地抬头,对上了一双近在咫尺的、燃烧着怒意和某种激烈情绪的墨黑眼眸。
是裴烬。
他显然是一路跑着追过来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呼吸急促,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
他的一只手还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感觉骨头都在发疼,另一只手则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将她整个人困在他与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动弹不得。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几乎要失控的气息。
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你……你干什么?!放开我…”尤未又惊又怒,挣扎着想甩开他的钳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烬非但没有松开,反而俯身逼近,灼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的脸上,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声音因为奔跑和怒气而低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没有!”
尤未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吼得愣住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发红的眼睛。
见她没有反应,裴烬的呼吸更加急促,胸膛起伏得厉害,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大,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强调:“我没有和她那样!”
尤未的心猛地一跳,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谁,指的是哪件事。
原来他知道了……是陈以声说的吗?所以他这几天的忍耐,今天的失控,都是为了这个?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释然的情绪涌上心头,但更多的,是一种被他此刻粗暴举动激起的逆反心理。
她偏过头,避开他灼人的视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清冷,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淡漠:
“哦……好。”她顿了顿,语气更加别扭,带着点赌气的成分,“我……我又没干什么,你给我解释什么?”
这句话像是一盆油,浇在了裴烬本就燃烧的怒火上。
他看着她这副冷淡又别扭的样子,看着她明明在意却非要装作不在乎的神情,这些天积压的所有憋闷、烦躁、不被信任的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收紧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尤未!”他连名带姓地低吼,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和愤怒,“你还要我怎么样?!”
他撑在墙上的手猛地握成拳,重重地砸了一下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吓得尤未猛地一颤。
“我承认我混蛋!我承认我之前……是我不对!”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睛红得吓人,“我过不去心里那道坎!我恨你当年说走就走,恨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音讯全无!我他妈的就是别扭!就是犯浑!用冷脸对着你,想让你也尝尝被扔下的滋味!”
他剧烈地喘息着,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些深埋在心底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坦诚。
“可是……”他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抖,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了深藏的痛楚和……害怕。
他闭了闭眼,声音放软“我没有……没有别人。从来都没有…”
他抬眸看着她,眼神执拗而脆弱,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那条短信是假的。宋溪……”他提到这个名字时,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冰冷,“我从来没跟她发过那种信息。昨晚我在家,和陈以声打游戏,你可以去问他。”
巷子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裴烬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尤未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她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苦和坦诚。
所有的怀疑、委屈、赌气,在这一刻,被他这近乎失控的爆发和笨拙却真实的解释,冲击得七零八落。
她忽然明白了他之前的若即若离,明白了他冰冷外表下的挣扎。
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太在乎,在乎到被过去的伤痛束缚,在乎到用最笨拙的方式去试探,去自我保护。
手腕上的疼痛还在持续,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脸上,背后是冰冷的墙壁。
尤未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个小小的、有些惊慌失措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充满了,酸涩,胀痛,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尘埃落定般的柔软。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厉害,一个字也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