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93章 不可明辨

洞窟中的磷火忽明忽暗，陈今浣指尖的黑色瘤块在他掌心剧烈抽搐，黏稠的浆液顺着腕骨滑入袖中。泠秋的剑锋抵在他咽喉三寸处，剑身上倒映着两人交错的影子——一个佝偻如垂死老妪，一个挺直如青松劲竹。

“你总爱用极端的方式证明自己的清醒。”泠秋的剑尖微微下压，在少年苍白的皮肤上刻出血线，“可曾想过，越是撕开伤口示人，越显得你与这些佹怪并无二致？”

话音未落，洞顶垂挂的佹种突然齐声爆裂。蓝紫色的浆液如骤雨倾泻，溅在青铜铃八卦阵上，发出腐蚀的滋滋声。泠秋本能地后撤半步，手中的剑却纹丝未动——陈今浣的咽喉正主动迎向刃口，伤口处渗出的黑血凝成扭动的丝线，黏在剑身上如活物般攀爬。

“我从未说过自己清醒，也从未否认与佹怪无异。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少年笑着抬手，指腹压入剑锋，进一步用自身的血肉来限制对方的行动，“别动，它们要来了。”

仿佛印证他的话语，洞窟深处传来石板挪动的轰鸣。堆积如山的骸骨突然塌陷，露出下方幽深的甬道，而在甬道尽头，立着一尊光芒黯淡的青铜鼎。

下一秒，石壁上的抓痕开始蠕动，青铜鼎内的雾气蒸腾翻涌，却呈现出诡异的凝滞感。五行剑的剑尖微微颤动，剑身映出的不是鼎身古朴的蟠螭纹，而是某种难以名状的几何图案——其上的线条仿佛活物般在金属表面游走，每道转折都刺得人眼眶生疼。

那些浓如胶质的雾气顺着甬道倒灌而入，雾中浮现出一圈圈涟漪。陈今浣的倒影在涟漪中扭曲成七重轮廓，每重身影都做着不同的动作：有的在撕扯自己的喉咙，有的正将头颅按入鼎中，还有一重影子竟转过头来，朝着现实中的二人露出森然笑意。

忽然，七重身影被全部撕碎。不，相比被某种力量撕碎，那更像是组成浓雾的分子在自发地叛逃——逃离从鼎中走出的……一个女人。

待到再无雾气遮蔽视野，泠秋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那个掘地三尺都找不到的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月？月华姑娘，是你吗？”

他想走近铜鼎看清女人的面容，却被陈今浣按在原地。少年右手和触须并用，死死抓住他的手腕，摇头低语道：“不要过去，她并非你要找的人。”

“别挡道，月她有危险！我得去帮——”

“看清楚，她不是月华。”

“再不滚开，我便拆了你！”

说罢，泠秋一剑砍断了他钳制住自己的手和触须，回头却发现女人已经不见，便毫不犹豫地向甬道深处走去。师兄绝不是这种蛮勇鲁莽之人，雾中的人影定是对其精神造成了影响。这些天的经历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再加之祖师爷残魂的附身，某些存在更容易趁虚而入。

少年无奈地叹息，弯腰拾起被砍断的右手，朝着雾浓的方向追了过去。好在甬道内没有什么岔路，不一会儿，二人便在道路尽头的洞窟中相遇。

三丈高的青铜鼎横亘在前，它似乎比远观时膨大了许多倍。鼎内隐约能听见沉闷的敲击声，那声音不像金属也不似木石，倒像是某种柔软脏器撞击皮膜的响动。

那种响动不禁让人想起心脏房颤，一阵搏动声过后，女人的身影在雾中隐约可见。宛如绸缎的白雾里，一张柔美的脸庞逐渐浮现——先是鼻尖，然后是嘴唇，眉骨，眼眶。她仿佛被帷幕笼罩的大理石雕，逐层揭开了神秘的面纱。

陈今浣凭借记忆中的描述认出，眼前这个从鼎中出现的女人正是月霖——月华的祖母，吴命轻一直寻找之人。她早在三十年前便被生祭于此，魂魄成为一道封印，阻挡与她一同死去的三千怨灵。

此时此刻，现身于此的，不过是徘徊的亡魂。

而洞窟中央摆放着的，占据了大量空间的巨鼎应是某种法器。青铜鼎表面的怪异纹路未曾出现在任何已知的古籍，粗糙的表面在磷火映照下泛起诡谲的光泽，那些本该静止的浮雕竟在二人的注视中缓缓游动。

从雾中来的女人容貌与月华有七分相似，但更为清冷疏离。她赤足踏在青铜鼎边缘，素白襦裙上绣着早已褪色的鸾鸟纹，裙摆浸在鼎中暗红的液体里，随她的步伐漾开层层波纹。

“月……月……”泠秋的双唇微颤，他的心已经陷入美好的幻梦，身体却本能地举起了剑。

“还没习惯与幻觉相处吗？那么，就由我来撕开她那层虚伪的人皮吧。”陈今浣取出笏板即将念咒施法，手中的玉化骨笏板忽然被拦腰截断。

“住手。”吴命轻的声音裹着青磷从洞顶飘落。白衣道人倒悬着自石缝中渗出，白发垂落如蛛丝，灰白的眸子里流露出罕有的温柔，“在下总觉这些山洞中有谁在呼唤，原来阿霖你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可让我好找。”

“白鬼，这只是一缕残魂，你也要抓着不放，让她不得安息？”

少年的奚落还没道完，却被另一人抢过了话头：“月！可恶的佹道人，你想对月姑娘做什么？！”

“阿霖，好生看着我，不认识阿岐了么？”

陷入幻觉的二人互不相让。

这种微妙的三角关系，他好像……被夹在中间了。

只能靠自己了。

陈今浣退至一旁，目光投向那尊青铜巨鼎。像是感应到了他的视线，鼎内的敲击声愈发急促，暗红液体在月霖足尖荡开层层涟漪。她的裙裾吸饱了血水，鸾鸟纹路在磷火中泛着妖异的橘红。

女人从铜鼎边缘一跃而下，睫毛颤动如蝶翼，沾着鼎中蒸腾的水雾。她抬手抚过鬓角，发间插着的木槿花钗突然崩解成灰，簌簌落进血水中：“吴郎，奴家等的不是你。”声音空灵得不似活人，每个字都带着冰裂般的回响。

她已明显化作非人，吴命轻却不理会这些，伸手探向月霖的面庞，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散一场晨雾：“当年你说要去看天山的雪，我为你备好狐裘......你说想尝岭南的荔枝，我连夜驭雾南下......为何独独不肯信我能带你逃出这吃人的道观？”

泠秋也不遑多让：“月师姐，初拜师门那日，你领着我这笨人修习最基础的净心神咒，通宵达旦后的朝霞，你可还记得？”

月霖亡魂的视线淡然扫过，向争执不休的二人飘去，伺机而动的陈今浣则悄悄攀上了铜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