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322章 藏厄

泠秋周身的真气流转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一面是压制陈今浣右肩新肢萌发的躁动，一面是对那托盘中的不祥之物警戒。他指尖放出一缕探查的真气，语气愈发凝重：“非天成之物。其内蕴之息，虽类荒原之秽，然驳而不纯，似经人手强行糅合，徒有其形而失其本。这造作之痕……过于刻意了。”他目光转向于雪眠，“此物便是那坠星残余？”

于雪眠轻轻点头，断腕的袖管在灯下空荡地垂着。她来到侍女身旁，右手并未直接触碰托盘，指尖虚虚点了点那团令人不适的物质：“司天台掘地三尺，也只寻得这些零散碎块。其物……极为邪异。靠近它的人，轻则噩梦连连，神思恍惚；重则……如被无形之物啃噬心智，数日间形销骨立，最终癫狂呓语而亡。”

“醴泉坊那间被烧过的祆祠，方圆百步，已成死地，草木枯败，鸟兽绝迹。”她的脸上掠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那是连日应对惊变、弹压府邸、再面对此等诡谲之物积累下的沉重，“母亲借了清河崔氏旧日情面，方请动大慈恩寺的慧觉长老，以《楞严心咒》布下金刚伏魔圈，借青灵玉匣，辅以雄黄朱砂，勉强将其封镇。饶是如此，存放玉匣的静室，仍需三日一换守经沙弥，否则人便如坠梦魇，神智昏沉。”

李不坠没看那玉匣，注意力自始至终集中在榻上，他默默听完了于雪眠的描述，只沉声问：“这东西，能毁掉么？”

少女轻轻摇头。“试过了，烈火煅烧，纹丝不动，反增其凶戾之气；刀劈斧凿，触之如击败革，连痕迹亦不留。司天台遣人欲以秘术分解，施术者当场呕血，神智错乱，至今未愈。”她示意侍女合上玉匣。乌木匣盖落下，隔绝了那令人眩晕的扭曲光影和嗡鸣。

屋内一时陷入沉寂，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

“城中情形如何？”泠秋打破了沉默，指尖的真气徐徐收回。这近一月的漠北之行，长安城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知道的，太少。

“人心如沸，惶惶不可终日。”于雪眠遥望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屋宇，落在喧嚣又死寂的长安城上。“司天台上任的新官，日夜占星推演，卜辞一日三变。‘净’字刷满了坊墙，道观佛寺香火鼎盛，符水和桃木剑卖断了市。宵禁提前了半个时辰，巡街的金吾卫比往常多了一倍不止，个个如临大敌。”

“而孟启一行人，便是这惶惶之下的爪牙。”李不坠的语气无波无澜，却点破了孟启背后涌动的暗流，“暝晖斋的手，伸得太急了些。”

“是急了些。”少女冷笑一声，眸色转冷，“母亲说，朝堂上暗流涌动。有人借灾星之事攻讦太子监国不力，也有人想将祸水引向异邦归人，更有人……想借镇妖司这把刀，做些清理门户的勾当。欧阳将军方才随母亲去了书房，怕也是与此有关。”她没再深言，但意思已然明了。暝晖斋的孟启，不过是棋盘上一枚过河的卒子，真正的弈手，隐在长安城的重重帷幕之后。

“对了，于姑娘。你左手的伤…还有泥犁子……”

“泥犁子……”于雪眠犹豫片刻，右手下意识抚上左腕处空荡的袖管，“道长的封印卓有成效，只是……”她声音极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府内内乱平定时，它曾短暂躁动，吸食了叛血，随后又陷入死寂。”此刻提及，那邪物似被名讳唤醒，右腕玉钏的温度陡然拔高，烫得她低声嘶气。

话音未散，门外庭院里，细碎的竹叶摩挲声突然一静，连穿堂的夜风似乎都识趣地绕开了这方小院。侍立在侧的鹅黄比甲侍女背脊瞬间绷直，垂首的弧度更深了些。

脚步声。

不是仆役的轻悄，也非武人的沉滞。那是种极有分寸的步履，鞋底碾过青砖缝隙间微尘的声响都清晰可辨，每一步的间隔均匀得如同更漏滴水，带着一种近乎苛刻的韵律，由远及近，不疾不徐地踏碎了满院虫鸣。

门扉被无声推开，未曾发出半点吱呀。没有随侍，没有通传，一道身影立在门槛投下的阴影边缘。

来人一身深檀色织金云纹的锦缎常服，面容保养得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端丽，但眉眼间沉淀的威仪与一丝难以化开的倦色，却非脂粉所能遮掩。正是广平郡公夫人、清河崔氏，于府如今真正的主心骨。

她似乎刚从佛堂出来，发髻绾得一丝不苟，仅以一根素银扁方固定，耳垂两点米珠，再无赘饰。左手拢在袖中，右手腕间缠着一串深褐色的老山檀念珠，颗颗圆润，随着她步入室内的动作，发出规律的细小碰撞声。

侍女立刻放下托盘，屈膝深深福礼，头垂得极低。于雪眠迅速收敛了方才因玉钏发烫而微变的脸色，转身面向门口，姿态恭谨中带着亲近：“母亲大人。”

崔氏略一颔首，算是回应，目光徐徐扫过屋内。泠秋指尖萦绕的真气，李不坠身旁护着的昏迷身影，矮榻边乌木托盘中紧闭的青灵玉匣……一切尽收眼底，却无半分讶异。她的视线最终落回泠秋身上：“泠秋道长，有劳。”声音低平，带着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气质，字字清晰，却无半分寒暄客套之意。

“分内之事。”泠秋起身回礼，真气依旧维系着对陈今浣断肩处那缓慢搏动的新肢的压制。

崔氏的目光这才真正投向矮榻。灯火勾勒出少年毫无血色的面容和颈间那道鲜艳刺目的红痕，让人忧心他会脆弱得一触即碎。视线在那截被薄薄衣料勾勒出起伏轮廓的新肢上停顿了片刻，眉头微皱一瞬，迅即恢复平常。

她没有询问伤势，没有感慨劫后余生，只淡淡一句：“二位一路护送，辛苦了。这院子僻静，一应所需。于府虽非铜墙铁壁，却也容不得宵小放肆。且安心住下。”她的话语是庇护，亦是划下界限的宣告。

说罢，崔氏的视线在青灵玉匣上稍作停留，念珠在指间无声捻过一粒。“此物凶戾，静室终究难承其秽。”她的话，是无须商议的定夺，“暂存此院偏厢，有道长与李公在此，或可稍抑其邪氛。”话落，侍女已垂首捧起托盘，无声转入相连的耳房安置。玉匣的存在本身，便是风暴的中心，置于此，便是将于府一隅化作了漩涡之眼。

李不坠的视线随着玉匣移动，而后落回矮榻。他探手，用指背轻轻试了试少年额前的温度。凉下去不少，且不再有驿站符水棍压下时那种惊弓之鸟般的痉挛。那碗定魂汤的药效，立竿见影。

“谢夫人。”男人开口，嗓音因疲惫和压抑而沙哑，目光却坦荡地迎向崔氏，“他需静。”

崔氏首肯，矜贵的轮廓在灯影里显得格外分明。“雪眠已吩咐下去，院外不会有人搅扰。汤药饭食，自有可靠之人递送。道长所需药材丹石，府中库房一应俱全，稍后开单予管事即可。”她的安排滴水不漏，既划清了庇护的界限，也留下了转圜的余地。

深檀色的裙裾拂过门槛，步履依旧带着那种刻板的韵律，消失在回廊深处。于雪眠随母亲离去前，杏眼柔光流转，唇微动，终究只留下一句低语：“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