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302章 溯异源

吴命轻的目光随着魂火的移动而转，在看到少年眼中闪过的狡黠时，终究还是轻笑一声，无言妥协。他的视线落向那片扭曲升腾的荒主之影，灰白瞳孔深处，冰层彻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再无畏惧，只有一种洞悉了某种沉重代价后的决断。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未触摸魂火的手。那只手依旧干净修长，指尖却萦绕着一缕比豗溃子的雾气更为凝练、更为沉重的气息。那气息无色无形，却让周遭褪色的光线产生了微妙的偏折，仿佛空间本身在其指端微微凹陷下去。

“交易需要诚意，阁下…切莫食言。”

指间那股沉重气息骤然凝实。那是一种极致的“静”。以他指尖为中心，方圆数丈内，所有声音——盐风呼啸、石像嘶鸣、湿痕搏动、甚至众人粗重的喘息——瞬间被剥离、吞噬，陷入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绝对死寂。

紧接着，是“动”。

并非空间的撕裂，而是“时间”本身的涟漪。吴命轻指尖所指，那片湿痕最为密集、荒主之影升腾的核心区域，景象开始诡异地回溯、叠加——

翻涌的胶质水洼，浑浊的气泡倒缩回深处；

纵横交错的深褐色湿痕，如同被无形橡皮擦抹去，迅速变淡、收束；

盐壳上被石驼蹄足踏出的龟裂纹路，边缘的碎盐晶如倒放那般重新聚拢、弥合；

甚至那尊狂暴黑石巨像挥扫到一半的石臂，动作也出现了刹那的凝滞与回退……

白衣道人伸出手并没有探向那回溯的景象，只是缓缓压向指尖下方寸许的虚空。

“嗤——”

一声仿佛无数层厚重帛锦被同时撕裂的巨响，悍然打破了绝对死寂。

吴命轻指尖下方，空间并未破碎，像是被投入巨石的厚重水银，向下凹陷旋转，形成一个缓慢转动的幽邃漩涡。漩涡深处，翻滚着更为粘稠沉黯的混沌光影。

而后，漩涡开始坍缩，空间犹如坏死的脏器向内塌陷。那是某种更深邃的蚀刻——幽邃的涡心旋转着粘稠沉黯的混沌，漠北万年风雪的尖啸与岩石崩裂的闷响自深处渗出，夹杂着一种古老癫狂、非人语言的嘶哑吟诵。沉官大权凿开的，是一条直抵时间淤痕的甬道，指向《白沙经》那亵渎文字的诞生或沉埋之地。

“呜——嗬嗬……” 匈奴萨满发出窒息般的呜咽，他五体投地，以头抢地像是要钻进盐壳，粗糙的晶粒嵌入皮肉也浑然不觉。浑浊的泪水混着额角渗出的血丝，在灰白盐晶上晕开暗红的污迹。“楚伦楚鲁…用自己腿骨刻的字…佹道人…你为什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通道深处传来的岩石摩擦与风雪嘶鸣愈发清晰，他破碎的土语淹没在其中，只剩下对不可名状之物的纯粹恐惧。

有别于狂暴飓风，那通道的吸力是一种来自时间本身的拖拽。距离最近的纵横湿痕首先起了变化。深褐色纹路变成被抹除的污迹，迅速变淡收束，汇入漩涡边缘那片沉黯的混沌。翻涌的胶质水洼倒灌，沸腾气泡不甘地沉回深处，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腥臊恶臭被涡流卷走，只余下空洞的褪色盐壳。

“门开了。”吴命轻打开通道后收起雾气，声音低沉。

泠秋的身影翩然落在通道边缘，道袍下摆随风而动，脸色比周遭褪色的天地更显清寒。五行剑低垂，萦绕剑身的真气收敛蛰伏，剑尖虚点着通道入口处不断回溯又弥合的盐壳裂痕。“通道并不稳定，沉官大权亦非万能。强入，恐被时空乱流撕碎。”

“引子既燃，岂有不探之理？”陈今浣活动了一下利用观战时间修补好的筋骨，一跃来到泠秋身边。他托着魂火的右手微微抬高，一层黑色薄膜随之摇曳，魂光边缘的灰绿斑痕在黑膜包裹下发出细微的滋滋声。“白鬼，你这船票，买的是单程还是往返？别半道沉了，连累我这护灯的。”

他的语调风轻云淡，目光却紧紧锁住通道深处一片逐渐清晰的景象——风雪呼啸的断崖边，几块嶙峋的黑色巨岩半埋雪中，岩体表面布满了人工开凿的、深且扭曲的刻痕，像某种巨大生物痉挛时留下的爪印。

“问题是…谁去探？”

话音未尽——

“哞嗷——！”

石驼发出一声饱含痛苦与饥渴，震耳欲聋的嘶鸣。覆盖全身的灰白苔藓层剧烈地起伏收缩，粘稠浆液从裂至极限的口器边缘瀑布般涌出。它幽绿的磷火眼瞳已然锁定那幽邃的通道，庞大的身躯不再颤抖，反而爆发出一种野性的蛮力。四条粗壮的石腿猛蹬盐壳，坚硬的晶面应声炸裂，庞大的身躯如掷出的攻城锤，裹挟着腥风与粘液，轰然撞向那片旋转的混沌。

“喔唷、驼儿这个自告奋勇……各位，跟不跟？”说着，陈今浣将保护好的魂火还给了吴命轻，保持着安全距离来到漩涡边缘，观察起来。

只见那石驼的吻部率先没入漩涡，幽绿的磷火在沉黯背景中拖曳出两道短促的流光，随即彻底消失，只余下通道深处传来的，愈发清晰的岩石摩擦与风雪嘶鸣。

盐原上骤然空了一块。褪色的天地间，那搏动的湿痕与荒主之影的轮廓似乎都因石驼的闯入而凝滞了一瞬。漩涡的吸力并未减弱，反而像是被这莽撞的闯入者激怒，通道口旋转的混沌向内坍缩，边缘变得锐利如刀，发出一种类似帛锦被持续撕裂的锐响。

吴命轻雪白的袍袖在狂乱气流中纹丝不动。他垂眸凝视掌心，月霖的魂火在豗溃子的雾气与陈今浣那层诡异黑膜的双重护持下，稳定地散发着微光，边缘顽固的灰绿斑痕似乎被暂时压制。然而，他袖缘那片枯叶状的暗黄渍痕，正无声地向下蔓延，浸染了寸许雪白的布料。他缓缓抬眼，灰白的瞳孔倒映着幽邃的通道，声音沉凝：“通道已开，权柄已付。石驼为饵，探出了路，亦惊醒了守路的‘东西’。进或不进，须臾定夺。”

一直拄着断刀强忍颅内剧痛的欧阳紧，抬起了头。银甲上的盐霜簌簌剥落，她的眼珠上血丝密布，视线却穿透翻涌的盐雾，凝聚在通道深处那片风雪断崖的虚影。斥候队长冻僵的手指在岩石上刻画的扭曲符号，与眼前黑色巨岩上深凿的血色刻痕，在她混乱的识海中轰然重叠。

“就在那……斥候用命换的，那疯子刻经的老巢！瘟种的根……就在那儿！”断刀刀尖深深刺入盐壳，支撑着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指向通道的眼神却燃着近乎狂热的决绝。

那眼神已逾千言万语，李不坠心领神会，低喝一声：“走！”身形如离弦之箭，裹挟着炽热煞气，撞入通道。欧阳紧牙关紧咬，断刀在地面一点，冻僵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敏捷，紧随其后。

陈今浣和泠秋走在最后。四人跟在石驼后方，如同被巨兽拖曳的小舟，陆续没入那片旋转的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