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90章 兽缯临渊

并非行走，亦非爬行。一团无法确切形容形态的庞大之物，有如融化后又缓慢汇聚的浓稠沥青，从门框深处“漫溢”出来。它没有固定的轮廓，边缘无时不刻地扭曲、延展、收缩，表面呈现出一种淤血般的深褐，间或闪烁着几丝湿冷油光。

无数灰绿色的丝絮如同活物的神经末梢，从这团淤血的深处钻出，又没入其中，在其表面织成一张不断变幻的，令人眩晕的脉动网络。这些丝絮时而紧绷如弦，时而松弛垂落，每一次细微的搏动，都引得整个倒置房间的凝胶薄膜随之共振。

它流淌过翻倒的办公桌残骸，朽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被覆盖上一层滑腻的暗色粘液。它漫过冻结在地板上的财务报表，纸张连同冰晶一起无声地消融塌陷，被那淤血般的物质吞噬殆尽。空气里劣质茶叶和淤泥的气息被一股浓烈百倍的，混合着陈年墓穴土腥与野兽腺体骚臭的怪味彻底取代。

最终，这团庞大的蠕行之物在距离二人约三丈外缓缓停滞。它并没有静止，犹如搁浅在滩涂上的深海巨怪，庞大身躯的核心仍在缓慢地起伏鼓胀，表面的灰绿丝网发出类似金属摩擦的簌簌声响。它占据了视野的大半，将倒悬的兽蹄印、断裂的灯线、乃至整个空间的冷光都衬得渺小黯淡。

没有头颅，没有肢体的明确分界。但在那团物质最高处的隆起部分，几道格外粗壮、闪烁着幽绿磷光的脉络缓缓聚合纠缠，最终形成了一个勉强可辨的，类似人面轮廓的凸起。那“面孔”上没有任何五官的细节，只有两个不断流淌着粘稠暗黄胶质的孔洞，权作眼窝。一股沉重无形的意志，从那孔洞中弥漫开来，转眼便笼罩了整个空间。

李不坠感到握刀的手心渗出冷汗，刀柄上的缠绳变得湿滑。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而庞大的存在感，仿佛面对的不是某个个体，而是一片活着的充满恶意的深渊。

兽缯教教主——他想起了这个称呼后，试图将陈今浣往身后挡，却发现少年主动挣脱他的扶持，反而向前踏出半步。他那半损的身躯在对方那庞大的压迫下显得异常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双眸毫无畏惧地迎向那流淌着胶质的孔洞。

“出场如此有排面，总该有个名号，总不能让我们一直‘喂’、‘喂’地叫。”

那“面孔”上的胶质流淌凝滞了一瞬，似乎对这人的反应有些意外。随即，一个声音直接在二人的颅腔深处响起。那并非通过空气震动传播的声波，更像是无数细碎冰棱在头骨内部相互刮擦研磨的噪音，尖锐、冰冷、毫无情感起伏：

“吾乃兽缯教之主，侍奉荒主之奴仆。至于名号，汝曾这般称呼吾之分身——‘小红’。”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汝…何故发笑？”

“哈哈哈哈——咳咳…我天生爱笑，不行么？”

“……”

无言以对，它只好话锋一转：“昔闻长生主心性疯癫，如今得见其所言非虚。汝等寻至此地，是为那女娃娃的魂魄否？”

“小红…呼…你既然知道…哈哈哈哈哈……”

“姓陈的你有完没完？！”李不坠实在受不了他的笑声，上前一步再次将其挡在身后，抬起刀尖直指那诡异造物，“你既然明白，便不要啰嗦，直截了当地说清楚。”

“火，焚尽虚妄，终归余烬。魂，沉沦渊薮，永世磨蚀。汝等所见蹄印，所触秽丝，所睹断刃……皆是引信燃尽后的灰。”

“什么意思？”

“欧阳氏，她非迷失，乃自沉。”兽缯教主的声音并无波澜，即便面对挑衅，仍不见丝毫恼怒，“携引石，踏死风，直入渊眼。非为寻根，是为封门。”

此言一出，陈今浣立马止住了癫笑，可谓翻脸比翻书还快：“你是说……她把自己当成了塞子？填上浑仑觋爬出来的窟窿？用什么填？就凭她自己？”

“非填，乃锁。” 兽缯教主的意念冰冷平直，似在宣读某种亘古不变的法则，“浑仑觋蚀穿隔层，裂隙如毒疮滋生。欧阳氏携引路石至此，非为寻根，是为寻隙。以己身为楔，以魂为锁，将引路石所系之终途——其父欧阳辛殒身漠北的残念——钉入渊眼核心，强固此界壁垒，暂缓浑仑觋之蚀。” 那庞大的胶质团块表面，几根格外粗壮的灰绿脉络骤然绷紧，磷光刺目，似乎在模拟某种嵌入与绞紧的意象。

“汝等欲寻她，非在此间残骸。循此界盐魂流向，抵渊眼核心。彼处，残魂凝魄，如盐晶之核。”某根虬结的脉络从团块上分离，缓缓指向李不坠的刀，“汝之‘火’，或可唤醒沉眠之锚，亦或……助其解脱。”

“唤醒？还是烧掉？”陈今浣向前挪了半步，声音仍带着一丝修复躯体后的虚弱喘息，却又浸透了带刺的讥诮，“小红，你这买卖做得精啊。两条路，横竖你都不亏。我们找到她，是帮你加固这破锁；我们烧了她，是帮你清理门户？省得她哪天魂力不济，锁松了，你那主子荒主怪罪下来？”

胶质团块表面一阵无声的翻涌，几缕灰绿丝絮骤然绷紧，磷光闪烁不定，似有被戳破伪装的愠怒，又更像是某种非人意志偶然碰撞出的紊乱。“长生主，汝之妄测，亵渎荒主神威。”意念刮擦的噪音里终于掺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尖利，“吾只示前路。抉择，在汝。”

话音散去，庞大的胶质躯体表面，灰绿脉络的紊乱磷光倏然熄灭，如被掐断的烛芯。那勉强构成人面的凸起无声塌陷，流淌的暗黄胶质加速回流，整团淤血般的物质向内坍缩，边缘剧烈地波动，变得模糊。

“小红……？”陈今浣试探着低唤，尾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没有回应。那团占据视野的暗影正以惊人的速度淡化消散，仿佛烈日下的污渍被无形之手抹除，只留下门框内一片更幽邃的、吞噬光线的空无。连带着那股沉重如山的意志也抽离殆尽，宛如从未降临。

“跑了？”李不坠刀锋未收，赤瞳死死锁定那空荡的歪斜门框，周身蒸腾的煞气将扑近的盐雾灼得嘶嘶作响。靴底传来细微震动，覆盖地面的凝胶薄膜正剧烈起伏，下方深灰的硬质地表显露出更多龟裂的纹路，如同干旱河床。“还是说……”

“留了份‘薄礼’。”陈今浣打断他，却又被异变打断——整个倒置的房间突然一沉。

并非坠落，而是脚下曾经坚实的地面骤然软化塌陷。那层滑腻的凝胶薄膜如同苏醒的巨兽胃囊，爆发出沛然吸力。无数灰绿气泡疯狂炸裂，粘稠的浆液裹挟着细碎盐晶向上翻涌，瞬间漫过脚踝。少年闷哼一声，身子不受控地下陷，残躯的秽气在粘液中蒸腾起大团刺鼻白烟，却无法逼退这胶着的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