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80章 误觅己身（二）

那不是站立的身影。它紧贴着盐壳，轮廓低矮扁平，边缘扭曲不定，像一团被随意泼洒又立刻冻结的污渍，又像一块偶然聚成人形的，正在缓慢融化的盐块。它动得太过轻缓，似乎只是盐壳在某种无形重压下产生的细微形变，又像是光线在悬浮盐晶中造成的短暂视觉欺骗。

李不坠的视线钉死在那片区域。

轮廓消失了。

那里只有一片均匀的灰白，与周围别无二致。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动，只是他紧绷神经下产生的又一个虚妄。

冷汗，终于沿着他紧绷的鬓角滑落，带来一丝冰凉的痒意。他缓缓呼出那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白雾在眼前迅速散开。就在这白雾即将完全消散的瞬间——

“嚓…嚓嚓…”

那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一声，而是连续、短促、带着明确移动轨迹的三声——声音来源，赫然就在他右后方，距离不过三步！

李不坠像是被烙铁烫到，整个人瞬间弹转。腰间的赤刀带起一道炙热的残影，刀锋出鞘半尺，暗红的煞气如同压抑已久的熔岩，轰然喷薄。

“滚出来！”暴喝声撕裂了?原的死寂，带着被逼至绝境的狂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刀罡并非斩向虚空，而是裹挟着焚灭万物的炽烈，狠狠劈向那声音来源的盐壳地面！

“轰——”

坚硬的盐壳在狂暴的刀罡下如朽木般炸裂，无数灰白的盐晶碎块混合着下方颜色更深的冻土，被猛烈地掀上半空，形成一团污浊的喷泉。灼热的煞气蒸腾，将漫天盐屑瞬间气化，腾起一小片刺鼻的白烟。

烟尘与盐雾弥漫。

李不坠持刀而立，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被劈开的浅坑。坑底是被刀罡高温瞬间熔融又迅速冷却的琉璃状物质，以及下方颜色深褐色微微冒着寒气的冻土。

没有预想中怪物的残骸，没有潜藏的陷阱，甚至连一丝异常的气息都未残留。只有刀风劈出的边缘光滑的凹坑，像一个无声的嘲弄。

盐雾重新聚拢，将爆炸的痕迹温柔地包裹、抚平。那附骨之疽般的“存在感”，在刀罡爆发的刹那似乎被强行驱散了一瞬，但此刻，它又如同涨潮的海水，以更为亵渎神明的姿态，缓慢而坚定地重新漫了上来，温柔地包裹住他持刀僵立的身体。

不是身后。它无处不在。就在这片盐里，就在这风中，就在每一次呼吸间侵入肺腑的盐晶之中。

一个荒诞而阴寒的念头，似毒蛇般钻进他的脑海：那“东西”，或许并非某种潜行的怪物，而是这片?原本身。是脚下这缓慢吞噬靴底的盐壳，是风中这折射出虚影的盐雾，是这片亘古死寂中凝结的，对一切闯入者的冰冷恶意。

孤独，在这一刻有了锯齿状的边缘。他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刀身经络微弱的搏动，再无任何属于活物的声响。泠秋呢？那神出鬼没的吴命轻呢？萨满和石驼又去了哪里？他们是否也陷落在各自的盐雾迷宫中，被同样的“存在感”地老天荒地追逐缠绕？

他强迫自己挪动脚步。靴底再次陷入变得湿软的盐壳，每走一步，都需要从盐壳中拔出，留下一个边缘迅速被新生盐晶覆盖的湿脚印。那附骨的感觉如影随形，始终保持着三步之遥的压迫距离。他不再尝试寻找声音的来源，只是握紧刀柄，将内力催发到极致，灼热的气息在周身形成薄薄一层对抗盐寒的屏障，大步朝着萨满骨铃最后指引的方向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灰白的盐雾深处，出现了一点异样的轮廓。

不是人影，也不是岩石。那东西低矮地匍匐在盐壳上，形状不规则，边缘模糊，颜色比周围的灰白更深沉一些——是一个尖锥状突起。

它在动，在生长，更多的盐粒被无形的力量排开又聚拢，逐渐勾勒出一个……形体。粗糙，扭曲，只有拳头大小，却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形态感”——像一只蜷缩的不明生物的婴儿，或是某种节肢动物胚胎的化石。

那东西逐渐成型了。它静静地“蹲”在盐壳上，面朝着李不坠的方向——如果那模糊的凹陷能算作脸的话。一股异常清晰的寒意，顺着他的视线扎入他的眼底，直刺脑髓。

“盐魂……”李不坠不禁喃喃自语，他想起了萨满消失前最后的警告。这东西，难道是?原风里游荡的，由无数死者残魂凝结的怪物？

念头刚起，那盐晶凝成的小东西动了。它没有肢体，整个躯体以一种令人不适的，类似蛞蝓的蠕动方式，缓慢地朝着李不坠的靴尖滑过来。所过之处，坚硬的盐壳表面留下一道淡淡的湿润暗痕，转瞬又被新析出的盐晶覆盖。

李不坠的脚趾在看不见的靴内不自在地蜷缩。退？往哪里退？四顾皆是茫茫灰白，方向早已迷失。他牙关一咬，右脚闪电般抬起，厚重的靴底带着千钧之力，狠狠跺向那蠕动的盐晶怪物。

“噗嗤！”

一声闷浊如踩碎沉船朽木的声音。靴底传来清晰的碎裂感。那团盐晶应声崩解，化作一滩粘腻的半透明灰白浆糊，溅在盐壳和他的靴面上。一股浓烈的淤积了千万年的冻土腐臭猛烈爆开，直冲鼻腔。

成了？李不坠心下一松，靴底碾了碾，试图将残渣彻底磨进盐壳。然而，就在他抬脚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滩被碾碎的浆糊并未消失，反而似拥有生命般迅速向内收缩、凝聚。更多的盐晶从周围的盐壳中剥离，飞蛾扑火般投向那滩粘液。几乎就在呼吸之间，一个更大、更清晰的盐晶轮廓再次凝聚成型——这次，它有了模糊的躯干和两条短小畸形的“手臂”，头颅位置的凹陷更深，仿佛在无声地凝视。

寒意瞬间炸开，从尾椎窜上头顶。这东西……杀不死？

那东西成型的速度比第一次快得多。它那由盐粒构成的“手臂”笨拙地抬起，指向李不坠，随即整个身体再次蠕动前扑。这一次，速度竟快了几分，带着一种执拗的疯狂。

李不坠瞳孔骤缩，来不及多想，刀鞘带起一道残影，横扫过去。

“咔嚓！”

盐晶构成的身躯应声碎裂，崩散成大块的浆糊飞溅开来。浓烈的臭味几乎令人窒息，但碎裂的浆块落地即凝，像是拥有记忆的磁石，疯狂吸附着周围的盐晶。这一次，凝聚的速度更快，形态也更加接近人形——扭曲的肢体，佝偻的背脊，头颅上甚至裂开了一道象征嘴巴的缝隙。

“见鬼！”李不坠终于忍不住咒骂一声，一股邪火混着莫大的恐惧直冲脑门。这东西每一次被击碎，重生后都更强、更快、更像……人？他不敢再让它近身，刀锋舞动以退为进。

前所未有的不安席卷而来，因为他发现，那盐变出的人形，越来越像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