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76章 活祭

石门越来越近。

那由巨大黑石构筑的门框和门楣，近看更显非人智所能理解的诡异。石质并非纯粹的坚硬，靠近门洞内侧的边缘，呈现出一种半凝固的、淤血般的深褐髓质，密布着细微的神经束状凸起，在昏昧天光下泛着湿冷的油润感。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万年冻土的腥冷、岩石风化的尘埃，以及一种更深邃的，无数生灵在绝望中凝固的怨念。这气息与其说是恶臭，不如说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存在感，压在肺腑，沉入骨髓。

陈今浣在门前三步处停住，嘴角无声扯出一个近乎自嘲的弧度。他抬起手，不是伸向石门，而是缓缓按在自己剧烈起伏的左胸。隔着湿冷的赭衣，指尖能感受到皮下那团尚未消化的污秽聚合体，此刻正因黑庙的迫近而疯狂冲撞。颈间的缂丝禁制已经无比滚烫，依然徒劳地箍着躁动的颈项。

“小红，”他对着那静默的瘖人开口，像是某种命令，“把路给他们带到了，你的‘引路钱’，我付。”最后一个字落下，他不再犹豫，冲上前去，整个身体毫无保留地撞向那扇搏动着的血肉之门。

预想中的坚硬撞击并未发生。那浓稠如淤血的髓质层，在陈今浣身体接触的刹那，骤然软化、凹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块激起的涟漪。无数细微的、类似血管或神经束的凸起脉络瞬间活了过来，疯狂地缠绕而上，贪婪地裹住他的手臂、肩膀、腰身……

李不坠的嘶吼被风声削薄：“回来——！” 刀风再度撕碎风雪，却在触及门前丈许时撞上无形壁障，火星般爆散。

此刻陈今浣的整条右臂已被髓质吞至肩胛。那东西的侵蚀带着剔骨的贪婪，髓质所覆之处，赭色道袍如浸强酸般嘶嘶作响，迅速碳化剥落。暴露的皮肤先泛起珠贝光泽，随即龟裂出一大片红网，药骸的组织液直往外渗。他身体晃了一下，并非退缩，而是左足发力前踏，将半边胸膛主动抵入翻涌的髓质。

久未体会到的疼痛如冰锥贯脑。髓质不止是单纯吞噬血肉，更像亿万根带倒刺的螯肢同时扎入毛孔，沿着经络向脏腑深处钻探。先前的吞噬行为所淤积的秽气被这外力引爆，无数怨毒残魂的尖啸在他颅腔内共振，与髓质蚀骨的阴寒绞缠撕扯。颈间禁制骤然收紧至极限，缂丝绷裂皮肉，试图锁住濒临崩溃的躯壳，却将撕裂感倍加剧化。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喉间挤出。他左手指尖深深抠进门框粗糙的石棱，指甲在墨色岩石上刮出刺耳锐响，留下几道混杂血丝的浅白刻痕。太虚的污染在脑海中沸腾，惨白的灯光与黑庙的幽暗疯狂叠印，还有更多无法理解的画面，冲击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髓质已漫过胸口，正向腰腹侵蚀。右臂被包裹的部分传来清晰可闻的咔嚓声，如枯枝摧折。他身体不受控地剧烈痉挛，一缕暗红近棕褐的污血从紧咬的唇角蜿蜒淌下，滴落在吸附着小腿的髓质层上，瞬间被贪婪吮尽。更深层的破碎在无声中进行。髓质如**模具般向内挤压，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两根……折断的脆响被粘稠的包裹层闷在里头。

李不坠目眦欲裂，刀锋徒劳地劈砍着无形屏障，煞气蒸腾的灼热在门前尺许便消弭于刺骨阴寒。泠秋唤出的飞剑凝在半空，青芒吞吐不定，却始终无法锁定门内那团混沌气机。扎木合死死捂住阿吉的眼，自己却抖如筛糠，不敢再看那半身入门的少年。

最后一步。陈今浣猛地昂头，颈椎骨节发出令人胆寒的错位声。未被吞噬的左臂突然回环，五指如钩，狠狠刺入自己右肩已被髓质覆盖的皮肤，更深地撕开一道裂口，将翻卷的血肉与搏动的髓质一同暴露在寒冷空气中。

“哈哈…哈哈哈哈！如何？如何？！”

这一下自毁般的发力，终于撬动了石门的“认许”。门楣上方的巨大髓质层骤然鼓胀，如心脏般搏动了一次。整扇门发出低沉嗡鸣，门内浓稠的黑暗泛起涟漪。吸附陈今浣的髓质涡旋力量陡增，将他残存的躯干一寸寸扯碎、吸入。

最后一瞬，未被完全吞噬的左手在空中徒然一抓，指尖似乎擦过了某根石棱，留下半枚带血的指纹。随即整个人彻底没入黑暗，只余半幅撕裂的赭色衣角在门缝处飘荡了一下，便被蠕动的髓质彻底吞没。

死寂。

风雪声骤然放大。黑石巨门恢复静默，门框髓质层缓缓平复，瘖人消失不见，一切似无事发生。门前冻土上，唯余几片碳化的碎布，一滩迅速冻结的暗红血渍，和几道深入石棱的抓痕。

泠秋缓缓垂下手，悬浮周身的飞剑一一消散。他走到那滩血渍前，积雪已开始覆盖暗红的冰晶。青年道人沉默地蹲下，指尖拂过石棱上深刻的抓痕，用下垂的鬓发遮盖住自己的眉眼：“他赌对了这门要认的‘活气’，门开了。”

仿佛回应他的话，黑石巨门内部传来一声悠远空洞的回响，似巨石滚落坡底。门内浓稠的黑暗并未消散，但那种吞噬光线的质感悄然改变，犹如凝固的墨汁开始缓慢流动，显露出一条幽深向下的甬道轮廓。

李不坠的咆哮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粗重的喘息。刀尖垂落，砸在冻土上，暗红经络光芒黯淡下去，只余刀身滚烫灼烧着飘落的碎雪，腾起嘶嘶白烟。

“走吧。”泠秋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已收剑回身，面色沉凝如古井。他并未看李不坠，目光越过洞开的石门，投向那条幽邃向下的甬道，“髓质层搏动已平复，秽气内敛，此门……确已通行。”

“走？那家伙在我俩眼皮子底下被碾成泥，生死未决——这一走，他永远回不来了怎么办？！”男人闻声扭头，眼中的怒火几乎要烧穿泠秋的平静，“你刚才为什么不拦？你的剑呢？你的符呢？！就在一旁看着他把自己喂给那鬼门？！”

泠秋缓缓侧目，对上李不坠几乎燃火的视线，他的瞳孔明明也在颤抖：“他心意已决，以身犯险，换取一线之机……我，相信他。”他看向那滩迅速冻结的暗红，极力压制着齿关的碰撞，“门已开，路在前。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说罢，他拿起那柄能够驭使石驼的乌沉短杖，独自向门内的黑暗走去。

清冷的背影被那扇搏动过的黑门无声吞下，如同墨滴坠入深潭，连一丝涟漪也无。风雪重新统治了这片死寂的环形山谷，呜咽声在嶙峋的黑石间穿梭，愈发凄厉。李不坠僵立原地，刀尖深深没入冻土，蒸腾的白气早已散尽，冰冷的金属紧贴着掌心，寒意直透骨髓。

石驼越过众人跟进门内，仅存的两名胡商早已六神无主，扎木合抱着昏迷的阿吉蜷在勒勒车残骸旁，粗重的喘息凝成白雾，脸色灰败如脚下的冻土。

“他……”驼把头攥紧手中的护符，壮起胆子问怒意方休的李不坠，“那位小仙长……还能……”

“你们留在原地，我们去去就回。”男人没有回答他，而是选择不再看那滩血渍，不再看瑟缩的活人。跟着驼蹄，遁入未知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