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67章 石驼

被称作铁十七的熔爪卫面甲微微向下一点，他始终沉默，像一块会移动的墓碑。

“饵食是什么？”李不坠追问，刀鞘轻轻抵着背后的石壁。他本能地不信任任何需要“喂食”才能驱使的东西。

欧阳壬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幽光闪烁了一下，带着漠然与悲悯交杂的复杂神色。“石驼只吃一样东西——‘盐雪魄’。乃是?原深处，风吹万年盐雪，生出来的冰晶核。那东西……凝结着死在盐雪地里的人魂儿。”他枯瘦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抠刮着案面的划痕，“司里存的饵食不多，撑不了几天路程。到了漠北，你们得自己找。”

自己找——意味着深入那片连玄甲精骑都化为冰雕的死地，在**蚀骨的风雪中，寻找满是死人魂魄的冰晶。

陈今浣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撑着膝盖站起身，榆木方凳在他身后发出轻微的呻吟。“那就动身吧。在这多待一刻，您这暝晖斋案上那点灯火，怕是也照不亮多少东西了。”

铁十七无声地提起顿地的长戟，戟尖在青石板上划出一道浅痕。他侧身让出门前通路，覆甲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铁壁，率先踏入门外幽深的甬道阴影。油灯的光被骤然拉长的身影搅乱，将众人扭曲的影子熬煮在冰冷的石壁上。

砾场位于长安城西最荒僻的角落，紧挨着早已废弃的砖窑，几段残破的土墙圈出一大片坑洼不平的空地。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尘土味和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混合着石灰的怪异气息。

阿潘留在镇妖司照看妇孺，泠秋封住了威势大减的泥犁子，并提议作为长女的于雪眠去平定于府内乱。此行，只有身负异能的三人，跟在铁十七身后踏入这片荒凉之地。熔爪卫沉重的铁靴踏过碎石和干结的泥块，发出单调的“咔嚓”声。空地中央，几座灰扑扑的、形态怪异的“石堆”静静地蛰伏着。

那便是石驼。

它们大小不一，形态也并非完全一致，但都带着一种粗犷且未经雕琢的野性。大的形如卧牛，小的不过驴马般高矮。构成躯体的并非真正的岩石，而是一种色泽灰败，表面布满蜂窝状六边形蚀孔的奇异物质，像是某种矿物与生物组织的诡异融合。关节处没有常见的肌肉或韧带，只有更粗糙的凸起和深陷的凹槽，以一种不符合常理的方式连接着。头颅部分更是千奇百怪，有的依稀可辨骆驼的长吻轮廓，有的则干脆就是一块嶙峋的怪石，只在石面上裂开两道深邃的、毫无生气的缝隙，权作眼睛。

铁十七在一头体型中等的石驼前停下。这头石驼形态相对规整，背脊宽阔，覆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干涸泥浆般的灰色“驼峰”，四条粗壮的“石腿”稳稳扎在泥土里。铁十七覆甲的手伸向腰间一个同样材质灰暗的皮囊，从里面摸出几颗鸽子蛋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微弱寒气的冰蓝色晶体——盐雪魄。

他并未直接喂食，而是将一颗盐雪魄捏在覆着鳞甲的指尖。晶体接触到他指尖鳞片的瞬间，表面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气。铁十七屈指，将那晶体用力弹向石驼头颅上那道最深的“眼”缝。

“噗。”

一声轻响，冰蓝晶体精准地没入缝隙深处，盐雪魄消失得无声无息。

短暂的沉寂后，那灰败石躯内部蓦地响起一阵低沉绵长的“隆隆”声，仿佛大地深处沉睡的岩层正被强行掰开筋骨。构成它躯体的密接六边形蚀孔的奇异物质，瞬间被激活。一根根细密的灰白色丝状物，犹如无数条苏醒的线虫，自那密密麻麻的蚀孔深处疯狂钻涌而出，虬结、蔓延、交织。它们覆盖的速度极快，所过之处，粗糙的石质表面被一层滑腻而板结的灰白苔藓状物质取代，泛着湿冷的微光。

那两道深不见底的石缝“眼”窝里，两点幽绿如坟冢磷火的针尖光芒骤然亮起，幽冷，毫无生气，却牢牢锚定在了铁十七身上，更准确地说，是盯在他覆甲指尖残留的，盐雪魄散发出的那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寒烟上。

铁十七对此视若无睹。指尖再次探入腰间皮囊，又拈出一颗冰蓝浑圆的盐雪魄。这一次，他没有弹射，而是将晶体稳稳托在掌心，伸向石驼那覆盖了灰白“苔藓”，形似长吻的头部下方——一个粗糙的凹陷处。

“喀啦…喀啦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响起。石驼那嶙峋的吻部下方，灰白苔藓层如融金般向两侧蠕动分离，裂开一道不规则的、边缘不断滴落粘稠浆液的缝隙。一股混合着浓烈石灰粉与铁锈腥气的气息喷涌而出，冲得近前的空气都微微一荡。那裂缝深处，是更幽深的黑暗——以及隐约可见的，缓慢旋转着磨盘齿臼般的石质结构。

铁十七手腕稳定得犹如铁铸，将掌中那颗盐雪魄，精准地投入了那不断开合的“口器”深处。

“咕噜……”

一声仿佛巨石落入深潭的吞咽声从石驼体内传来。裂开的口器逐渐合拢，粘稠的浆液被挤压着从缝隙边缘溢出，沿着石质下颌缓慢流淌、滴落，在下方干燥的尘土上砸开一个个深色的小坑，旋即又被那灰白苔藓蔓延覆盖，消失无踪。石驼庞大的身躯随之剧烈一震，那层覆盖全身的苔藓光泽瞬间变得润泽，如同吸饱了水分的菌毯，原本粗粝僵硬的关节轮廓，在苔藓下似乎也透出几分怪异而充满韧性的柔软。两点幽绿的磷火眼瞳，光芒似乎凝实了一瞬。

“就它了？”李不坠紧贴着一段残破土墙的阴影，右手拇指始终不曾离开刀锷。他看向砾场中其他几座蛰伏的灰影——那些石驼在同伴被“喂食”后，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扰动，覆盖其蚀孔表面的灰白苔藓层微微起伏，两点点或微弱或清晰的幽绿磷火在各自的眼缝深处明灭不定，无声地注视着场中唯一被唤醒的同类。

回答他的是轰隆一声巨响。

那头石驼的庞大身躯，竟以一种与其笨重外形不符的迅捷站了起来。覆盖关节的灰白苔藓在动作牵扯下绷紧，显露出下方虬结鼓胀的奇异轮廓，仿佛粗壮的肌腱在石皮下搏动。砾场干燥的尘土被它沉重的蹄状石足踏得四溅飞扬，腾起一片呛人的灰黄烟尘。

铁十七从皮囊中取出了最后一样东西。不是盐雪魄，是一截约莫半臂长短，色泽乌沉形似朽木的短杖。杖身布满天然扭曲的纹路，顶端嵌着一颗牛眼大小、同样灰败无光的浑浊石珠。他将这短杖交给了泠秋，另一只手指向石驼那覆盖着滑腻苔藓的宽阔背脊——靠近“驼峰”根部的位置。

“寅时一刻，安化门外，驼队起行。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