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13章 暂医

陈今浣再不多言，拖着疲乏的躯体挪到泠秋身边。每走一步，脏腑都像被粗糙的石砾反复碾磨，背上未干的血污粘着长发，扯动着皮肤新添的裂口。他蹲下时膝盖骨发出滞涩的轻响，勉强稳住身形，指尖搭上泠秋冰冷的手腕。

一丝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息，在皮下滑过，细若游丝，却又被某种顽固的力量锚定在生死的边缘。陈今浣阖上眼，识海深处一片狼藉，强行催动三元归位带来的撕裂感尚未平息，像无数看不见的钩子在刮擦他的魂魄。他从指尖放出一缕带着温度的触须，轻柔地探入泠秋混乱的经脉。

甫一接触，便如撞进一片冰封的废墟。真气枯竭后的空乏，混杂着被淮胥精神冲击震裂的道心碎片，还有寂静时空影响下残留的迟滞感，在经络里淤塞成令人窒息的泥潭。那缕温度艰难地穿行其中，试图抚平几处最凶险的逆流，每一次细微的疏导都让陈今浣额角的冷汗又多一层，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绝。他不敢用力，只能如履薄冰般，将那一线生机勉强维系住，不让它彻底断流。

另一边，年轻的医官得了默许，抖着手再次凑近于雪眠的断腕。他用湿布巾蘸着清水，一点点清理创口边缘糊住的泥污和凝结的血块。布巾拂过，底下翻卷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灰败，更深处，几缕细若发丝的黯淡纹路，如同水底蔓延的毒藻，悄然蛰伏在血肉深处。湿布绞出的水已是粉红色，滴滴答答落进石阶缝隙。每一次擦拭，昏迷中的少女身体都会不受控制地轻颤，齿缝间漏出缕缕呻吟。

稳住泠秋性命后，陈今浣分出心神留意着那边。看到那靛蓝纹路时，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沉郁。泥犁子的秽气，加上万生姥意志的侵蚀，早已深入骨髓，非药石可及。他咽下叹息，声音嘶哑地开口：“取烈酒，金针，艾绒。”

闻言，医官立马手忙脚乱地在药箱里翻找，取出所需的物件。烈酒浇在创面上，刺鼻的气味弥漫开，于雪眠忽然抽动一下，身体僵硬绷直。陈今浣没理会医官的慌乱，接过烧红的金针，迅捷地在断腕周围几处大穴刺下。针尾微微震颤，带着一股能够压制邪祟的秽气，暂时封印住那些蠢动的靛蓝蚀纹。

接着，他捻起一撮艾绒，点燃，青烟袅袅升起，带着辛辣的草木气息，悬停在创口上方缓缓灸烤。烟气笼罩下，那几缕靛蓝纹路似乎瑟缩了一下，颜色愈发黯淡，却并未消失，如同刻入骨血的诅咒。

做完这一切，陈今浣才转而走向伤势稍轻的李不坠。男人双目紧闭，眉峰却一直拧着，仿佛在无边的梦魇中挣扎。即使昏迷，那大刀却仍未脱手，右臂的暗红经络已爬上大半张脸，搏动间散发出灼人的热浪。他的左臂软塌塌地垂着，肩胛处被菌丝钻入的伤口虽已不再流血，皮肉却呈现出一种不妙的灰紫色。

陈今浣探手按上李不坠的胸膛，掌心下传来的心跳快得惊人，每一次搏动都带着失控的力量，撞击着手掌。他从掌心渡出一股秽气，试图安抚那暴躁的野兽。刚刚接触，李不坠的身体便猛地一弹，喉咙里发出骇人怪响，右脸上搏动的暗红经络瞬间光芒大盛，犹如被激怒般，一股灼热暴戾的气息反冲而出，从掌心直击心脉。

“唔！” 陈今浣闷哼一声，手臂剧震，指骨仿佛被无形的烙铁烫过，欲要入体的秽气瞬间被冲散。反噬的力道顺着经络逆冲而上，他眼前骤然一黑，金星直冒，喉头腥甜再也压不住，一缕暗红的血线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落在李不坠滚烫的颈侧。

内侍监一直静立一旁，那双冰水琉璃珠似的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包括陈今浣嘴角溢出的血，包括李不坠脸上那妖异搏动的经络，包括于雪眠腕间灸烤后依旧顽固的靛蓝蚀痕。他面上依旧无波无澜，只是负在身后的双手，食指悄悄捻动了一下袖口的织金滚边。

“陈仙长，” 内侍监的声音在血腥的夜风中响起，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此间妖氛虽暂歇，然秽气深重，非久留之地。陛下体恤诸位伤重，特旨允准移居西内苑静养，太医署会随行照拂。”

他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宫城西侧的方向。那里殿阁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幽深而静谧，与眼前这片修罗场般的太液池畔格格不入。几个金吾卫无声地抬来了几张简易的担架，粗麻布绷在木框上，沾染着不知从何处带来的陈旧污迹。

陈今浣抬手用袖口抹去嘴角的血渍，指尖的颤抖尚未完全平息，体内三股力量冲撞留下的剧痛依旧啃噬着他。他抬眼看向内侍监，又将视线投向粗陋的担架，最后落回地上气息奄奄的同伴。

“公公好意心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重伤后的气弱，“只是他们三人，眼下经不起颠簸挪动。真气逆乱，秽气缠身，稍有不慎，恐生变故。” 他顿了顿，视线掠过离苦那抹沉寂的绯红和欧阳紧凹陷的银甲，声音更低了几分，却字字如石坠地，“况且……有些债，得当面算清。”

夜风打着旋，卷起池面漂浮的靛蓝碎屑，掠过石阶上凝固的血泊，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内侍监的视线在陈今浣脸上停留了片刻。那张沾满血污泥垢的脸庞异常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在疲倦和痛楚的深处，燃着两点幽暗执拗的火，像寒夜冻土下不肯熄灭的余烬。那目光并非挑衅，却带着一种洞悉的、不容糊弄的穿透力。

“仙长言重了。” 内侍监终于开口，语调依旧平稳无波，“陛下自有圣裁。当务之急，是保住性命。” 他微微抬手，指向那几张担架，“西内苑已备好静室汤药。此地血气冲霄，污秽淤积，于伤者百害无利。金吾卫会清理干净，不留后患。” 他刻意加重了“不留后患”四字，目光似有若无地投向离苦和那些胡人战士的尸身。

太医署的医官们垂手而立，大气不敢出。老医官看着陈今浣嘴角未干的血迹，再看看担架上气息微弱的泠秋，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没敢出声。年轻医官则紧盯着于雪眠腕间金针下那几缕顽固的靛蓝，眼神里充满了对未知邪祟的恐惧。

他知道，这看似“体恤”的转移，实则是要将他们与这片刚刚发生剧变的战场，与那些尚未厘清的线索彻底隔开。西内苑的静室，不过是一座更精致的牢笼。然而，李不坠体内的瘗官之力随时可能彻底焚毁他自身，泠秋的道心裂痕如同悬丝，于雪眠腕间的蚀痕更是潜藏的毒瘤……他们确实已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再经不起任何折腾。

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