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211章 挽留

第一条苍白的手臂突袭而至，只差毫厘。

刀柄灼手。骨节暴突。

没有咆哮，没有怒吼。李不坠完好的右臂猛然回撤，刀锋在凝滞的空气中犁出刺耳的摩擦锐响。他放弃站起身子的念头，尚能活动的右腿爆发出最后的气力，整个人如同被强弩射出的标枪，拖着半残的躯体，悍然撞向那片苍白手臂组成的死亡丛林。

刀光凄厉。殷红如血。

瘗官之力不再是无法驾驭的野火，而是他燃烧自身的余烬。刀锋斩入第一条苍白手臂的刹那，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种枯木被巨力强行拗断的碎裂声。手臂应声而断，断口处没有鲜血，而是一片更加深邃的虚无，断臂并未坠落，反而在空中迅速消融湮灭。

“梦魇除尽之前，我不会放手——不准走，给我活着回来！”殷红劈裂了一切阻碍，如燎原之星火。

轰——

淤塞的黑暗空间剧烈地震颤起来，像一个被巨人攥在手中疯狂摇晃的墨水瓶。中有君那团正在被飞速消解逸散的黑色核心，在这毁灭性的对撞风暴中心，开始向内坍缩。那些惨白手臂瞬间出现裂纹，并迅速蔓延扩大，犹如被投入强酸的石膏像，表面大片大片地粉碎剥落，化作同样污浊的光点，被卷入坍缩的中心。

逸散的物质碎片不再无序飞舞，而是被一种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艰难地压回主体轮廓之内。那团黑雾剧烈地颤抖着，每一次震颤都带出大股粘稠的污血，停止了形态的继续崩坏。

坍缩之下，李不坠感觉自己那点残存的意识，也被那巨力疯狂撕扯，即将粉碎。就在意识彻底熄灭的前一瞬，他感觉到了一点微弱却带着温度的“触碰”。不是物理的接触，而是某种意志层面的锚定。那感觉混杂着梵文灼烧的古老气息、少女断腕处淋漓的鲜血、以及一种只属于人的倔强——是于雪眠！她正用自身残存的一切，在这片疯狂的坍缩风暴中，死死地抓住了二人飘散的意识。

……

太液池畔，时间的黏稠迟滞感如同被戳破的泡沫，骤然消失。

轰隆！

一声沉闷如大地腹鸣的巨响，伴随着肉眼可见的空间涟漪，以池中那被撕成两爿，正缓缓倾倒的伪龙残躯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气浪裹挟着腥臭的靛蓝浆液、碎裂的汉白玉石屑、以及伪龙崩解时飞溅的软滑肉块，合成失控的洪流，狠狠撞向四周。

噗通、噗通。

离得稍近、本就因剑阵崩碎而重伤倒地的泠秋，被这股狂暴的气浪直接掀飞，如断线的风筝般砸在远处焦黑的柳树干上，又滚落在地，完全失去了声息。更远处，蜷缩在湿土中、正竭力对抗着万生姥腐朽意志侵蚀的于雪眠，也被这股冲击波扫中，本就因断腕失血而苍白的脸颊瞬间没了人色，身体像破麻袋般被推出数丈，在泥泞中犁出一道深痕，喷出一口鲜血后，软软地伏在地上，生死不知。

吴命轻的身影在气浪及体的瞬间，如水中的倒影般微微晃动了一下，豗溃子的白雾轻柔地拂过，将袭来的污秽尽数湮灭于无形。他白色额发下的灰白眼瞳，清晰地映出了池中的景象，那不变的淡漠深处，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他抬起手，指尖萦绕着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白雾，似乎想做什么，却又在下一刻，悄然散去了指尖的力量。整个人像是融入背景的幽魂，向后退入一株巨大垂柳的浓重阴影里，转瞬便失去了踪迹，原地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很快也被夜风吹散。

太液池畔陷入了无声之中。是那种大战方歇、生命力被过度透支后所特有的，沉重的死寂。唯有池水还在轻微地翻涌着污浊的泡沫，发出咕嘟咕嘟的粘腻声响，池底仍潜藏着未死的秽物。碎裂的汉白玉阶、焦黑的柳木、凝固的血泊、离苦的尸身、散落的兵器碎片……一切都浸泡在靛蓝浆液与猩红血液混合的泥泞里，在惨淡的月光下构成一幅悲凉的图景。

伪龙留下的残秽消失后，池水上空兀然悬浮起一枚巨大的茧房——半透明的外壳下，三色流光宛如拥有生命的粘稠油彩，缓慢而不规则地蠕动交融。偶尔，外壳某处会凸起一个模糊的，类似手掌或肢体的轮廓，又迅速被内部涌动的物质抚平。它像一个正在孕育着未知存在的不祥子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与这片被彻底亵渎的天地格格不入。

时间在沉重的阒寂中流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某一瞬，巨茧的表面出现了一丝裂痕。一只沾满黑红浆液，苍白如死尸的手，从茧膜之中探了出来。

那只手悬停在半腐的膜间，指尖滴落的粘液在月光下泛着铁锈与药渣混合的色泽。太液池的淤水渐渐止沸，浮沉着靛蓝菌丝与残肢的漩涡渐次平复，唯余**的甜腥气裹着硝烟，沉甸甸压在幸存者的肺叶上。

茧膜被撕开的声响犹如裂帛。第二只手探出，扒住裂缝边缘，接着是头颅，湿漉漉的黑发紧贴额角，露出下方一张堪比水鬼的脸。陈今浣的轮廓从粘稠的茧液中挣出，赭色道袍早已与黑红污垢融为一体，随他踏出茧壳的动作，撕扯下缕缕粘连的丝絮。

少年的足印在汉白玉阶上洇开浅红的水痕，拖拽着从茧中带出的絮状物，拉出一道好似蛞蝓爬行痕迹的长痕。李不坠伏在他背上，头颅无力地垂落，右臂软塌塌地挂着，左臂却呈现一种怪异的僵直，暗红经络如枯死的藤蔓爬满脖颈，在惨淡月色下搏动着。空气里淤塞着**的甜腥与池底翻搅出的硝石气息，压人肺腑。

他顶着模糊的视野将于雪眠从泥泞中拖起，少女毫无反应，断腕处被污泥糊住，仅存的右手冰冷如石。泠秋仰面倒在焦黑的柳树干旁，道袍前襟一片深褐，五行剑斜插在脚边，剑穗浸在血水里。陈今浣的指尖搭上泠秋颈侧，凝滞片刻，又移向于雪眠鼻端，一丝微弱的气流拂过他沾满污垢的指节。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没出声，只是将两人拖到相对干爽的阶石上。

最后是欧阳紧。女将侧躺着倒在离苦尸身不远处，银甲凹陷变形，肋下豁开的创口已不再涌血，凝成暗紫色的痂。陈今浣蹲下身，用笏板轻轻挑开她护心镜边缘的搭扣，金属摩擦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护心镜下，素白中衣被血浸透，紧贴在毫无起伏的胸膛上。他探进两指，压在那片濡湿之下，许久，指腹传来一丝尤为低弱的搏动。

“还吊着半口气。”少年呢喃自语，目光扫过离苦凝固的侧脸，那抹曾明艳的绯红此刻黯淡如灰。他扯下半幅相对干净的赭衣下摆，草草缠住欧阳紧肋下最深的创口，布条很快被渗出的温热染透。

含元殿方向，沉重的宫门开启声突兀地撕裂了寂静，吱呀声在空旷的殿前广场上拖出长长的回响。杂沓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迟来的冰冷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