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199章 「存在」

黑暗在刀锋下裂解成千万片，每一片却又生长成新的黑暗。最大的恐惧，莫过于见证最原始的疯狂，见证宇宙如何从一具尸体上诞生。

李不坠的瞳孔完全涣散，皮下的暗红经络已同血肉融为一体，如水蛭般蠕动，贪婪吮吸着失智的癫狂。刀刃斩入白袍人颈项的刹那，对方的颅骨却融成了液态，裹住刀身向持刀者反扑而来。

“你总爱看这些没用的戏码。”白袍人的声音从李不坠身后传来，他的右手穿透男人胸膛，指尖拈着枚跳动的暗红结晶，“你的瘗官之力不过是三宫九府应感大尊身上分出的残渣，真以为能伤到我？”

这种在叙事层上的辗压，李不坠不是对手。陈今浣想让他逃，奈何发不出声音，只能半张着嘴望着他。后者的本能却误将其识别为求救，发动了更加疯狂的攻击。

此番举动在白袍人看来犹如蝼蚁仰翻朝天蹬腿，滑稽而可笑。他不徐不疾地捏碎结晶，李不坠的刀瞬间脱手悬浮，喉骨发出咔咔轻响，皮肤下暴凸的经络忽然调转方向，像千万条蛆虫钻向心脏。某种冰冷的触感沿着脊髓攀升，那不是疼痛，而是认知被抽丝剥茧的极苦。他看见自己的指节正在消散，化作飘向虚空的荧光尘埃。

“这才是你该有的模样。”白袍人抚过李不坠逐渐透明的面庞，“混沌中滋生的幻影，连存在的资格都——”

话音戛然而止。陈今浣终于在重新燃起的希望中挣脱了锁链，牙齿深深陷入下唇，血腥味混着药液苦涩在舌尖炸开。他抓住那截即将消散的腕骨，黑须填补了血肉的空缺，将他从溃散的悬崖边拉了回来。

三十六度的体温从未如此动人。

“不，他存在，他活着——掌心的温度，是最好的证明。”少年将修补完好的手掌贴上脸颊，在缱绻中献上了自己的全部意志，“无为通解·万类遗照。”

李不坠的指尖触到了某种温热的液体。不是血，却比血更粘稠，在虚空中蜿蜒成无数道纤细的虹。他看见自己的掌纹正被这些虹光吞噬，如同宣纸被墨迹浸透的篆字，每一笔都带着宿命般的眷恋。瘗官之力的搏动早已与心跳同频，此刻却突兀地停滞了一瞬——不是风动，不是幡动。

男人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某种超越五感的联系在两人之间建立。他的喉骨仍在咯咯作响，理智的清凉却已熄灭了燥火。那些柔韧的触须正顺着他的经脉逆行，将即将消散的躯体强行锚定在此间。

白袍人饶有兴致地观赏着这一幕，五指随意拨动着虚空中的透明丝线，每根丝线都牵连着李不坠的脏器。他将丝絮缠上自己的小指，轻轻向内勾了勾：“你似乎误会了——不是他活着，而是我允许他暂时存在。”

说着，他扯断了那根透明丝线，李不坠的七窍随即爆出七朵血莲。那些莲瓣在黑暗中舒展，欲图切断二人的联结，没承想适得其反。

“不破不立，不毁不生。这次，轮到我来为你除魇了！”

李不坠主动舍弃了自己的五感，借着中有君的感知进行战斗。刀锋贯穿了白袍人咽喉，红黑纠缠的触须如毒藤般缠上对方颈项。男人赤红的瞳孔里映不出任何倒影，唯有癫狂的杀意凝成实质：“挡我者，死！”

刀锋没入白袍人咽喉片刻，整片黑暗突然痉挛起来。李不坠的视网膜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裂纹，像是被某种存在凝视太久而崩坏的琉璃。他感受到刀刃传来的触感既非血肉也非雾气，更像是劈开了某种介于虚实之间的概念——疼痛、欢愉、恐惧与释然同时涌入脊髓，如同千万根银针正沿着椎骨向上攀爬。

瘗官之力在此时失控，李不坠浑身的血管如花园鳗钻出皮肤，在体表虬结成狰狞的铠甲。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仿佛有另一个存在正透过这具躯壳观察战场。刀锋不受控地劈向自己的脖颈，却在触及发丝的瞬间硬生生偏转——残留的执念与约定仍在抵抗着侵蚀。

“——————”中有君的触须缠住男人持刀的右腕，信息超脱了语言的载体，他虽听不懂非人的嘶吼声，却能领悟其中的含义。“腐烂的根脉照样能在石缝里开花。所以别认输啊，李大捕头。”

这一次，刀刃劈开了白袍人的胸膛，后者的身躯开始从原子层面解构——皮肤、肌肉、骨骼如沙塔般簌簌剥落。所谓躯壳，不过是真实之中偶然浮现的一种表象，他并不在意。

“你们总爱给虚无赋予意义，替泥象编造神名。”白袍人的声线在男女老幼间切换，最后定格为陈今浣本来的嗓音，“就像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符，真以为几笔涂鸦能框住雷霆？”

“符咒当然困不住雷霆，但能指引它劈向该劈的地方！”

刀光如雷劈下，将白袍切的四分五裂。缠绕在李不坠身上的黑须像是嗅到了某种本源气息，贪婪地扎入那具溃散的躯壳深处。失去了中有君的压制，刀柄经络剧烈搏动，暗红纹路如绞绳套上他的脖颈，将某种灼烧的刺痛感直灌颅顶。

“别分神！”

尖啸传入耳道，在脑海中形成能被理解的警告，李不坠这才发现自己的右臂正在融化。刀锋触及的虚无中渗出靛蓝黏液，那些液体顺着刃面逆流而上，将精铁腐蚀出无数孔洞。白袍人溃散的胸口突然裂开环形口器，浆液凝成利齿啃向男人面门。

触须拽着李不坠的后领疾退，白袍人的身形如蜡油般重组，破碎的布料下翻涌着无数张人脸。他们开合着嘴唇，用截然不同的声线齐诵不同信仰中关于神的教义，圣洁的文字被亵渎得模糊不清。

“什么神什么魔，不过是换一身皮囊做同样的事，也想来蛊惑我？！”刀锋的威力丝毫不减，人面被撕开一道裂隙，露出其后盘膝而坐的白袍人本体——那竟是一具裹着素纱的骷髅，胸骨间心脏的位置嵌着半枚翡翠莲实。

李不坠毫不犹豫地劈了下去，刀锋接触到莲实的一刹，他似乎听见诡计得逞的笑声。那东西比想象中要坚硬，刃尖在强大的力道下颤抖绽出火星，莲实的表面却连一丝划痕都没留下。

不够？这样如何！

男人以左臂为代价强行催动瘗官之力，刀身红光暴涨，他的左手寸寸折断，如同被抽筋剔骨一般，只余一片瘪瘪的皮囊。终于，刀光在黑暗中划出一轮血红的残月，趺坐的骷髅与莲实一同碎成齑粉。

“这样…才像话……”白袍人的残躯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即将消散的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李不坠的瘗官之力突然倒流。暗红经络如活物般钻出男人身体，在空中凝成三宫九府应感大尊的虚影。那不可名状的存在只是轻轻“眨眼”，此方空间便如摔碎的镜子般四分五裂。

“恭喜我（你），跨越了第二道死亡。”

陈今浣在最后的时刻扑向李不坠，触须织成茧房将两人包裹。狭窄的世界让人无比安心，少年在茧中低声呢喃：“如果…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幻梦……”

“那便与我，在梦中一同沉沦。”

空间彻底崩毁的轰鸣声中，体温，铺天盖地。

……

『庄生犹未醒，黄粱梦已枯。

既悟身为客，去留皆自如。』

他不会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