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财求诡不求仙 第151章 乐宴

斜对面的胡姬酒肆飘来炙羊肉的焦香，檐下悬挂的曼陀罗铃在正午阳光下折射出碎金般的光斑。陈今浣的喉结微微滑动，空空如也的腹中发出闷雷般的轰鸣。他伸手扯了扯泠秋的袖角，在青缎衣料上勾出几道褶皱：“师兄可闻见那孜然味？这香气简直比那些刑具更催命。”

泠秋拂袖抽回衣料，佩剑的剑穗在腰间轻晃：“西市寸土寸金，到时候见了账单可别哭鼻子。”

“李大捕头呢？方才劈砍莲茎耗了不少气力，这会儿怕是能吞下半只羔羊。”少年偏头望向李不坠，对方的腹部也不争气地发出咕噜声。

“三位郎君且随妾身来，醉月楼虽塌了，这咱们‘明珠阁’的厨子也还留着几分本事。”波斯舞娘离苦轻笑出声，石榴红纱袖掩住唇角，“明珠阁内，请唤妾身法蒂玛。”

酒肆二楼的波斯软榻铺着金线密织的驼绒毯，矮几上的鎏金香炉腾起乳白烟雾。陈今浣盘腿倚着织锦靠垫，素纱中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隐约透出咒文烙痕。他指尖摩挲着银盏边缘的葡萄纹，耳畔传来胡琴悠长的颤音——乐师正在调试琴弦，羊肠弦绷紧时发出细微的呻吟。

“这琴师的手艺像是给狸奴顺毛。”少年出声打破寂静，将银盏往矮几一磕，“李兄听得出《凉州》还是《伊州》？”

李不坠正用匕首剔着烤羊腿的筋膜，闻言抬眸望向垂纱后的乐师。那人裹着月白缠头的侧影浸在光晕里，指节压弦的姿势让他想起梦中那些光怪陆离的情景。“管他弹的什么调，总比牢里的水滴声顺耳。”刀刃刮过焦脆的羊皮，油脂滴落银盘时发出悦耳的叮咚。

法蒂玛捧着赤铜执壶斟满葡萄酒，殷红酒液在盏中打着旋儿：“郎君们可知这羊羔的妙处？”她染着蔻丹的指尖拂过少年腕骨，“要选刚满百日的乳羊，喂足三十日苜蓿嫩芽，宰杀前夜灌半盏蜜浆——这般烤出的肉，连骨头缝都沁着甜香。”

泠秋的竹箸悬在炙肉上方，注意到羊肋排的切痕——每道刀口都精准避开经络，显然是庖丁解牛的高手所为。“西域的炙法多用岩盐，这肉里却掺了中原的紫苏。”他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羊肉铺在薄荷上，青翠叶片衬得肉色愈发鲜红。

“道长好灵的舌头。”法蒂玛旋身落座，石榴裙摆扫过李不坠的刀鞘，“厨子原是龟兹王庭的御厨，流落长安后改良了配方。”她忽然倾身凑近泠秋耳畔，“要不要猜猜蜜浆里添了什么？”

陈今浣的银箸闪电般截住她递去的酒盏：“师兄若醉在这温柔乡里，长明观的早课可要开天窗了。”他故意将酒液泼向自己衣襟，深紫的污渍在素纱上晕开，“哎呀，法蒂玛姑娘这葡萄酿真烈，光是闻闻就手脚发颤呢。”

乐师的胡琴声恰在此刻转调，羊肠弦震颤出塞外孤雁的哀鸣。李不坠咀嚼的动作顿了顿，深褐色的双眸暗沉下来，缓缓开口：“四年前在陇右道，有个粟特商人请我吃过沙洲蜜炙羊。那厨子宰羊前要在它耳边奏胡乐，说这般肉质才不僵。”

“然后呢？”陈今浣支着下巴追问，袖中触须悄悄卷走李不坠盘中的肋排。

“然后那商人被仇家捅死在驼队里。”李不坠的刀尖戳住偷肉的触须，“厨子抱着热瓦普跳了崖——炙好的肉还没吃完。”

法蒂玛银铃般的笑声撞碎了陡然凝滞的气氛。她腕间的金钏随着斟酒动作叮当轻响，缓缓从发髻拔下嵌着瑟瑟石的步摇：“郎君们可知这簪子的典故？当年于阗国进献的贡品里，唯此物浸过昆仑山的雪水。”步摇尖端轻轻划过陈今浣的手背，沁出珠血似的寒凉，“当家的要不要试试？往喉间刺三分，最是醒神。”

少年擒住她的腕子就势一拽，法蒂玛整个人跌进他怀中。素纱与红绸交叠的褶皱里，几簇不安分的触须伸向光滑的皮囊，却在触及皮肤的刹那被烫得缩回——舞娘贴身的银链泛起青光，显然镌刻着克制秽物的符咒。

她反势将陈今浣压在身下，拢指轻柔地抚过被灼伤的触须，呵气如兰：“当家的这手…怎比平康坊的登徒子还快？”法蒂玛的玉手顺着锁骨往下抚摸，泠秋的五行剑无声出鞘半寸，剑锋霜气凝成细线缠住她腕间金钏：“离苦姑娘，戏过了。”

“师兄这醋吃得没来由，针对她还是针对我？”

面对调侃，泠秋收起剑别过头去，望着漏刻浮箭，轻咳一声道：“申时一字，你该回天生堂上药了。”

“好好好，我付账，看看这么久以来，不知换得了多少钱。”明珠阁的熏香在午后暖阳中愈发慵懒，陈今浣忽然独自跑去东圊，惹得李不坠疑惑侧目。

“他这是吃坏肚子了？”

泠秋无奈地摇了摇头，东圊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呕吐声，须臾，虚脱状的少年捧着一兜沾满涎水的铜钱走了出来。

“呼…付账……够不够？”陈今浣捧着沾满涎水的铜钱袋晃回席间，素纱中衣下摆还沾着东圊的青苔。他将钱袋往矮几上一倒，铜板与银角子叮叮当当铺满驼绒毯，惊得乐师拨错半根琴弦。

“李大捕头可要数数？不枉我吞吃那么多秽物，看到钱的一刹那，一切都值得！”

李不坠朝钱袋掷出切肉的匕首，算是婉拒了他。泠秋望着陈今浣衣襟上未干的水渍，想起在观中他吞吃铜钱换取佹种的举动，眉间褶皱又深三分：“你方才究竟……”

“师兄莫不是要问诊？”少年突然解开腰封，露出青紫斑驳的腰腹，“不问不知，不知不问——这几日总觉脏腑移位。”他抓着李不坠的手按上肋下，指尖在皮肉凹陷处轻划，“李大捕头摸摸看，这块骨头是不是比常人多出半截？”

“妖邪！谁要摸你这烂心肝！”李不坠触电般抽回手掌，脸上流露出毫不遮掩的嫌弃。

“呵呵、当家的藏钱方法当真别致。既然结钱清了，妾身便不送了。”法蒂玛唤人收起钱袋，看着这几人的互动不禁有些感慨，“日后若有需要，在台前唤我汉名即可。”

跑堂的收拾着案桌上的残羹剩饭，众人食毕离席。明珠阁外人流络绎不绝，鲜红的波斯帷幔在半空飘荡，犹如这盛世燃起的焰火。

“明日…”陈今浣忽然开口，又咽下后半句话。天生堂铜铃在寒风中摇晃，将未尽之言揉碎成满街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