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穹和祈岁安,牵着牛,抱着孩子,还带着大猫,就这么混乱着队伍往鹿野城方向前进。
只是不打算在这半废墟的地方停留,而是途径此地去离鹿野城最近的镐城。
镐城乃冀州首府,繁华许多,最重要的,不是废墟,方便他们……再找点喂孩子的东西。
这小姑娘是真能吃,行路这一会,正产奶的水牛,几乎被她吸干了。
不止奶水,生命力都好像被她带走了,现在他们牵着的水牛,此时枯瘦到像是几个月没吃饱一样。
若非牛乳耗尽,混进似乎叫她厌恶至极的血水,说不定现在只能看到一具骨架。
小姑娘的肚子却一点没有异常,那还没有牙齿的小嘴巴还因为终于吃上饭了乐呵呵的,像是在笑一样。
真不愧是饿鬼的孩子,虽有人形,到底与人族不同。
好在她对牛血的反应是厌恶和呕吐,说明她并不的其他“族人”一样,喜食新鲜血肉。
镐城不算远,慢悠悠地步行,三五个时辰便到,天色才到黄昏。
进城也就按照老规矩,先找酒楼客栈一类的地方住下。
意识到这孩子和普通婴儿的不同后,喂孩子也简单多了,随便什么东西,放到她嘴边。
她小嘴一抿一吸,管是汤粥还是肉菜,通通化作软和一团,被吞入腹中。
小姑娘很喜欢熟食,吃的开心,还咿咿呀呀地叫了两声。
这又一次提醒了祈岁安,她非凡人,出生一天的孩子是什么样,他没见过。
但不会有这样的活泛,这一点可以确定。
小姑娘食量也大,那头已经被处理的水牛全部的奶水,现在又是百来斤的食物,这才终于叫她吃饱。
酒足饭饱,骆穹也不想再搞事,洗完澡就往塌上一躺,看着祈岁安哄孩子。
把从出身起就脏着的婴儿用温水洗净,再换上干净衣裳,而后抱在怀里摇晃,哄她入睡。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年纪轻轻怎么带孩子这么熟练,但就这么看着,骆穹居然觉得挺有意思的。
不是对方在做的事,而是因为做事的人。
就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趣。
*
有了这个孩子分散注意力,骆穹对于找那个蚩君“寻找自己的过去”这件事,已经兴致缺缺。
虽然还是有点想知道,但走都走了,再回去就会很麻烦。
左右天下饿鬼都因为这个孩子的出生而消亡,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也算达成,不如归去。
出来快一个月了,他还怪想家的咧。
回家之路不算顺利。
祈岁安的预感或许是没错的,那暗中操控,想让他们在北荒做什么的力量,一定存在。
他本以为是那个不知真假的天母想让他们带走这个孩子,但返程经历说明不止于此。
只是从镐城到致知城的这段路,地震、洪水、堵路的流民接踵而来。
明明七八日就能走到的路程,生生拖成了半个月。
他们一定有什么遗漏,有什么这暗中力量想要他们注意到的事情,他们忽略了。
可惜再多的想法,都只能留在祈岁安的脑海。
骆穹是不再乎这些的,他想要回家,那他就得回家。
管他谁想让他做什么,他只做自己愿意做的事。
洪水?淹不到他。
地震?晃不动他。
聚集的流民……这个倒确实是有点影响。
这些陷入绝境之人可不像太平地界的路人,各有各的忙,并不会投射太多注意力给骆穹。
他们绝望到会抓住每一个路过的人,寻求那虚无缥缈的,活下去的机会。
尤其骆穹和祈岁安衣着打扮,虽不高调,却也能看出家资不菲。
不少人看到他们路过,便会主动上前,推销……他们自己和家人。
这也算一种习俗了,天灾**,正是世家大族蓄养奴仆部曲的机会。
这时候的流民,一口吃的,便能换他们一辈子,乃至子孙后代的自由。
祈岁安虽因为年少波折,有些叛逆在身上,可到底也算是世家子弟。
对这样的事,也有些习以为常,生不出太多悲天悯人的心思。
只是却免不了有些愤怒,若这也是那未知力量阻拦他们的手段……毫无对生命的敬畏,对凡人的怜悯。
神爱世人,祂们实在有些配不上这话了。
没错,祈岁安大概能将这未知力量锁定在一个范围内。
真假天母、五方天帝、冥府阎君。
这世上,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悄无声息地降下这密集灾祸的存在,除了这些,不作他想。
就是这些高高在上,受天下无论凡人修士、乃至荒兽妖邪朝拜的至高神明。
只为了逼迫山君走上他们安排的道路,拿众生黎民作游戏的棋子。
更让他后背发凉的是,似乎除了他,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正常的。
祈岁安莫名想起怨女出世的时候,她哼唱的那首曲调怪异的歌谣。
开头两句:“诸神不明,凡人不异。”
怨女说这歌是山君,或者说那白焰主人教给她的。
现在他明白了,这不是对怨女的预言的一部分,只是这首歌描写的故事背景,即……世间现状。
怨女生存的时代,数千年后的现在,从来如此,不曾更改。
*
骆穹坚持回家,祈岁安心思不宁,大猫不明所以,婴儿吃吃睡睡。
一行四个就这么各做各的,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到了离东荒最近的城池,致知城。
这里也被灾祸覆盖,甚至比别处更严重。
地震引发山崩,山崩又带动数次雪崩,不知多少年存蓄的积雪脱离了低温的高处,融化渗透。
洪水,甚至更可怕的泥石流也接踵而来。
好在致知城不是鹿野城和郊野的村庄,天灾下除了逃命毫无抵抗之力。
这里有鲁氏和吴氏,加起来五六个入道,骆穹不在,他们能自在使用灵气修为。
总归是护住了致知城和附近的大部分村庄。
只是天灾中独自太平,也不是那么好,太平意味着这里的生产活动未曾停滞。
代表着这里有……食物。
有消息的流民为了活命,皆聚集而来。
对这里的百姓来说,首当其冲的便是治安问题。
现在的致知城,没有谁敢让自家孩子出门,大人出门,尤其带着钱财和食物的,都得成群结队。
百姓惴惴不安,鲁氏和吴氏却截然相反。
前面说过,流民,也是世家大族壮大自身的资源。
两家各自派出管事护卫,在城门口聚集的流民里挑选“货物。”
有合适的,当下便定契,送去专门的庄子上,去去“泥性。”
骆穹一路看过来,从烦躁到冷漠,心里却总是像有根刺一样。
这不是他喜欢看的人间烟火,更不是他近两年才开始喜欢的有趣戏码。
他虽然觉得,人类演变迁徙,甚至消亡,都是正常的事情,不需要太在意。
但或许是因为身在其中,总是叫他莫名的……不痛快。
骆穹也能清楚分析出这是为什么,演变消亡,是个在时间拉扯下显得非常自然的过程。
但这才半个多月,像开了快进一样,转眼密布的愁云惨雾,这不自然,更别说正常。
他感觉就像有谁故意把这些画面送到他眼前,强迫他看一样。
就是这种被强迫的感觉,让他非常的……不爽。
他的低气压,祈岁安、大猫,乃至那个婴儿都似乎能感觉到,一路上都安静了许多。
甚至不止他们,骆穹的不悦似乎传达给了整个世界一样。
从三日前,他们离致知城还有数百里的时候,天上日月便再没露过身影。
朝来暮去,都是浓成一片的阴云,如同骆穹的脸色。
祈岁安甚至注意到,自从天墓被阴云覆盖开始,山君的每一步,都带着死亡的讯号。
侥幸在天灾中活下来的草木,因为山君路过,转瞬便枯萎风化,零落成泥。
他感觉就好像,这片天地,在与山君同悲。
到底山君是不一样的。
祈岁安对骆穹的心绪的猜测,在他八尺厚的滤镜下有些歪了。
山君在为这些灾祸下的百姓而悲悯,他在乎。
这个想法深入脑海后,祈岁安就无法继续遵循旧的思维,将致知城外的场景当做理所当然了。
他想要做点什么,改变这种叫山君不开心的状态。
最简单的,当然就是砸钱了。
当然,不是像在鹿野城那样,叫人排队领钱。
他将山君、大猫和那个孩子都安置在之前居住的酒楼后,便独自离开,去了鲁氏。
祈岁安现在对于鲁氏来说,也是个挂了名的客人。
鲁璇玑亲自出来迎接,身边还有依旧滞留不去的谢无心,和那个见过一次的鲁十二娘。
“一月不见,我还以为小友与山君都回两界山了。”鲁璇玑将祈岁安引入待客的花厅入座,上了茶水便开了口。
祈岁安将茶杯稳稳放下后,起身一拜,直入主题,“实不相瞒,此次前来,有一事想请鲁前辈相助。
我与山君从冀州至登州,一路行来,见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山君慈悲,心生不忍,予我大笔钱财,命我资助灾民。
然我深知,空有钱财,于灾民无用。
要助他们度过此次危机,重拾生活,粮、衣、棚、药,缺一不可。
我独木难支,烦请您出面,联络各大世家,调动资源,其中开销,山君全数囊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