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凝神沉思了一会儿,步彻坚定出声:“依我看,凶犯就在崇楼和倚红阁这些人当中,他们当中一定有人说谎了。”
汤朝元附和:“这些人确实都有机会接触到匡骏的饮食,但我寻思着,那个通房绢儿也有机会下毒。
“事发当天的前一晚是她服侍的匡骏,她便有可能在夜里或早晨匡骏喝的水吃的早饭里下毒。”
云相萦道:“我问过绢儿,匡骏回房后没吃没喝,一觉睡到了第二日辰时,醒来因为喉咙疼痛,只吃了几块糕点喝了杯水,吃剩下的还分给绢儿和另外两个侍女吃了,想来糕点应该无毒。
“水是清的,若里面掺了夹竹桃或曼陀罗之类的粉末,即使没有苦味,也会变浑浊,容易看出异样。一般来说,加在菜汤和酒里才容易遮掩过去。”
现今的酒无论是何种类,哪怕喝之前筛过了也挺浑浊,往里撒点粉末也不容易察觉出来。
“如此说来,那还是酒楼和倚红阁那几人嫌疑更大。”汤朝元不大不小的眼珠转了转,“极有可能就是三个舞姬中的某一个,或者三人合谋。”
云相萦抿了抿唇,没有则声。
她始终认为霰珠三人不太可能谋害匡骏,但也不敢妄下定论。
汤朝元见步、云二人都不言语,顿时也失了几分底气:“当然,酒楼的人下毒的机会更多,嫌疑也很大。
“比如那个蒋五,他懂医术,定然知道哪些药草有毒。他屋里又有捣药的器具,把蓖麻子什么的做成药粉撒在汤里可谓轻而易举。
“若说杀人意图……他和匡骏认识已久,兴许不知何时对匡骏心怀怨恨,但外人不知,他也没如实交代。
“又或许有人重金买通他,借刀杀人。”
云相萦沉吟片刻,觉得不无道理:“蒋五自称是四月初十起告病假,十三日病好后复工。
“匡骏四月十一日、十二日两天都在崇楼饮宴,据冯金朗说此前一直是蒋五上菜,十二日那天才换了马成。可初十、十一两日蒋五告假,应该没有上工才对。
“到底是蒋五没说实话,还是冯金朗和牛斌记漏了什么?”
若蒋五所言不实,那么他便能在十一日那天上菜时下了毒;若是冯金朗记错了,那么十一日当天另外有人给匡骏他们上菜,且有可能下过毒。
冯金朗闻言,翻了翻崇楼几人的供词,当即令人去传蒋五和管事的王成器。
两人到堂,汤朝元先审王成器:“酒楼人事由你掌管,蒋五生病那几日可曾向你告假?可有乞假帖?”
王成器回禀:“没有乞假帖。他那日早上说他身子重,头昏目眩,想告假三日卧床休息,我便让账房记下日子,待发月钱时扣他三日工钱便是。”
“具体是哪三日?”
“就是马成替他上工那日开始,我记得很清楚。”王成器心中算了算,“是本月十二日到十四日,连续三日。”
“你明明是本月十二日起告的假,为何说成初十?”汤朝元把惊堂木“嘭”一拍,喝问蒋五。
蒋五骇了一跳,低垂了头:“小的记……记错了。”
“是记错了,还是刻意隐瞒?再不从实招来,本府便治你个藐视公堂之罪。”
“府尹恕罪。”蒋五伏地跪下,“小的是怕牵扯进命案,又无法自证无罪,落得和郝叙一样被打个半死,才故意把日子说错的。”
云相萦从旁听罢,心中警惕:“你认识郝叙?”
“认识,他也常来崇楼喝酒,我俩交情不错。”蒋五满面同情,“我听说他因为无辜,不肯招认,被上一任府尹打的吐了血,心中害怕,才……说了谎。”
汤朝元才刚走马上任,百姓不知他为官作风,担心他与吴佑涟一般是个昏庸酷吏,倒也在情理之中。
云相萦便问:“如此说来,十一日那天,你接触过匡骏,给他们上过菜?第二日才换了马成替你?”
“是。”蒋五哆哆嗦嗦,“可、可小人绝没有下过毒……绝没想过害他啊!”
云相萦、步彻与汤朝元互相望了一眼。
汤朝元厉声:“你没下毒,有何可怕的?分明是做贼心虚。
“拖下去,笞二十。”
两名衙役把蒋五拖至院中行刑。
蒋五连声求饶,臀上挨了二十竹板,仍坚持喊着“冤枉”。
云相萦走到他跟前:“马成给匡骏上的酒里有毒,依你所知,马成是否有谋害匡骏的意图?”
蒋五趴在长凳上疼得一头汗:“他之前都没见过匡骏,为何要害他?应该不会。”
云相萦细细观察他神色:“马成是你师弟,他也跟你学过医术么?”
“他哪懂医术?让他帮我捣个药他也捣不好呢。”蒋五瞪大了眼,“只不过是五年前刚进崇楼时,和我一样跟着李管事学着做后厨帮工,后来我俩一起认了李管事为义父。”
汤朝元也跟了过来,问道:“他与郝叙可有交情?”
蒋五咬牙忍痛:“算有吧,反正彼此都相熟。”
汤朝元一听,越发坚定自己的判断:“那一定是郝叙花钱指使你干的。
“郝叙为给心爱之人报仇,却又没有机会下手,便买通了你,是也不是?
“从实招来!不然便不只是小小的笞刑,还有大刑伺候!”
蒋五吓得面色惨白,呲着牙低吼一声:“横竖都是死,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我没杀人就是没杀人,就是打死也不认。”
汤朝元斥令:“好啊,来人——”
“且慢!”步彻冷声喝止。
汤朝元不解地看向他。
步彻往大堂内瞟了一眼,示意他去里面谈。
两人来到大堂里侧,步彻遥望着庭院里手执笞杖的衙役,语气寒冽:“重刑之下,必有冤屈。你想做第二个吴佑涟?”
“不、不,我方才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不会滥用重刑。刚打那二十竹板也是皮肉伤,没有伤筋动骨。”汤朝元笑着解释,顺带转开话题,“该用晚膳了。我们先吃饭,边吃边商量接下来该怎么查,如何?”
步彻来府衙之前刚收了一封密报,须进宫面奏皇帝:“你们吃,我还有事要进宫一趟。”
说罢,抬步跨出门槛,正碰见云相萦走过来,不由停了一停:“我让索焰留下,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跟他说。”
“好。”云相萦答应着,目光随着他昂藏的背影远去片刻,便见右方屋檐上“唰”地飞下来一个精瘦人影,在她眼前落定。
这人便是索焰,她见过两回。
二十来岁,长相端正,不苟言笑,与他家主步彻一样脸上仿佛刻着“生人勿进”四个大字,只不过他不似步彻那般令人生畏,而更似是铜塑石雕,少了几许人味,教人难以接近。
云相萦暂没想到有何事要劳驾他,先朝他友善地致以微笑,表达问候。
他仍旧寡言沉默,向她郑重抱了抱拳,便转向一旁,静立在大门外。
汤朝元让人给了蒋五一瓶化血化瘀的药膏,先将其收押,而后招呼云相萦用晚饭。
云相萦照例还是独自一人来到饭厅。
方才审问蒋五未果,她此刻眼里虽看着美味菜肴,满心里想的却是案情。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查到了关键所在,真相已呼之欲出,可又无法清楚地说出来龙去脉,好似织了一张网,远远看上去像是完成了,其实当中有几处线头怎么也连结不起来。
到底哪里不对?究竟遗漏了什么?
她垂眸苦思冥想,如提线木偶般夹了一片水晶脍,往旁边碗里蘸酱汁,刚蘸了一下,便听得一道脆亮而惊奇的笑声从饭厅门口传来:“哟!
“云姑娘当真别具一格,吃水晶脍不蘸酱汁,倒蘸白水。”
云相萦惊觉回神,一看,自己竟将水晶肉片放在白开水里涮呢。
不免有点尴尬,起身望着面前衣着华贵端庄雅致的中年妇人。
妇人看起来约莫三十出头,云相萦之前不曾见过,但见其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心想应是汤朝元的家眷。
不等她开口询问,那妇人便收敛笑容,在对面落座。
一侍女扬着嗓门:“云姑娘,这位是我们府尹夫人,朱夫人。”
“见过朱夫人。”云相萦行了一礼。
“快坐下吧。”朱夫人意有所指,“姑娘可别跟我这么客气。
“我也是看我们相公从没对那个女子像对姑娘这样上心,又是亲自拟定菜品,又是深夜秉烛长谈,还专程派人护送回家,连贴身的腰牌也给出去了。
“我便忍不住好奇,想来看看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一看,唉哟,当真是画中仙女似的。
“怪不得我们相公跟迷了心窍一般,试问又有几个男人见了能不动心呢?”
如此浓浓醋味,云相萦怎能闻不出来?
想必是自己这几日晚上待在府衙,引出了什么闲言碎语,惹朱夫人疑心了。
云相萦大大方方取出汤朝元的令牌,浅浅一笑:“夫人可知这令牌有何用处?”
“自然是用来公干的。”朱夫人答得爽利。
“对啊,那夫人想知道我每晚和府尹秉烛长谈些什么吗?”
朱夫人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