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卿 第12章 惊风密雨

右副都御史的官袍比佥都御史的更为厚重，那面御赐的金牌入手沉甸，带着冰凉的金属质感。沈云霓将其收入怀中，仿佛将一股无形的压力也一并揣在沈云霓的心口。

皇帝的厚赏与“静养”的旨意，如同一道无形的界限。

明面上，漕运审计已移交他人，她似乎被高高挂起，远离了风暴中心。但是沈云霓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赵王萧景明绝不会因为她暂时的退让而放松警惕，相反，他只会更加确认她手中握有能威胁到他的东西。。

她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真的“静养”。对手在暗处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常规的查案方式已难以奏效。她必须要换一个战场，用一种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去撬动这块看似坚不可摧的磐石。

都察院的公务，她以养病为由，大多推给了下属，只是定期翻阅最重要的奏报文书。她的精力，绝大部分投入到了东宫。

萧景玄明显比之前更加依赖她。徐州遇险的消息显然也传到了他耳中，小家伙见到她时，眼圈都红了，紧紧拉着她的衣袖，半晌不肯松开。沈云霓心中微软，安抚了他许久，才将他的注意力引回课业。

她没有再讲具体的算学推演，而是开始系统地向他灌输一些现代经济与金融的底层逻辑。

“殿下可知，何为‘通货膨胀’？”她指着户部呈报的、近年来各地物价缓慢上涨的数据，“并非一定是奸商作祟，有时，只是因为市面上流通的银钱太多了，而货物增长的速度跟不上，钱，便不那么值钱了。”

萧景玄似懂非懂，但听得极为认真。

“又如，为何朝廷每年铸造官银，仍觉钱币不足？因为富户喜欢将银钱熔铸成银锭，藏于地窖，谓之‘窖藏’。金银一旦退出流通，便如同血液凝固，市面自然萧条。”她深入浅出，将复杂的宏观经济原理，化作一个个生动的比喻。

她甚至引导萧景玄思考：“若有一巨富，手握海量金银，却不用之于市，反囤积居奇，待价而沽；或更甚者，以其财力，暗中操控某些关乎民生的物资价格，低买高卖，攫取暴利，殿下以为，此于国于民，是福是祸？”

萧景玄皱着小眉头，思索良久，认真道：“此乃蛀虫！吸食民脂民膏，动摇国本！当严厉查处！”

沈云霓欣慰地点点头，不再多言。有些种子，需要慢慢生根发芽。

与此同时，她通过观墨和几条极其隐秘的渠道，开始不动声色地收集与赵王相关的商业和财务信息。赵王封地每年的产出、其名下或关联人员控制的商铺、田庄、甚至与海外番商的贸易往来……这些看似与朝政无关的琐碎信息，被她一点点汇集起来。

【系统，建立赵王关联资产与资金流动模型，分析其财务薄弱点。能量点-10。】

【模型建立中……数据不足，精确度65%……发现异常：关联钱庄“通汇隆”近三月大额异地兑付频繁，疑似资金紧张……关联皇商“福瑞祥”丝绸采购量远超其销售能力，存在囤积嫌疑……】

系统的分析印证了她的猜测。赵王势力庞大，维持如此庞大的网络，日常开销、笼络人心、蓄养私兵死士，无不需要巨量的钱财支撑。漕运，只是其财源之一，但绝非唯一。而越是庞大的体系，其资金链往往也越脆弱。

她不需要找到赵王谋逆的直接证据，那样太难，也太危险。她只需要找到一个支点，一个能撬动其财务根基的支点。

机会，在一个午后悄然来临。

一名负责暗中查探“福瑞祥”的属下回报，该商号近日正在暗中大量抛售一批品质上乘的江南丝绸，价格压得极低，似乎急于回笼资金。而几乎同时，市面上开始流传一些关于“福瑞祥”东家在外省投资失利、亏空巨大的流言。

沈云霓眼中精光一闪。

囤积居奇，最怕资金链断裂。低价抛售，往往是崩盘的前兆。

她立刻行动起来，没有动用任何官方力量，而是通过几个绝对可靠、且与帝师府毫无明面关联的商人，悄悄吃进了“福瑞祥”抛售的大部分丝绸。动作隐秘，分散进行，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同时，她让那几名商人，在特定的圈子里，开始散播另一则“消息”——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基于她对江南丝市行情判断的“预言”：因今年气候异常，江南蚕丝预计将大幅减产，来年丝绸价格，恐要翻着跟头往上涨。

真真假假的消息在市面上碰撞，一些原本观望的商人开始动摇。而“福瑞祥”因为前期囤积过多，资金压力巨大，不得不继续低价出货，这反而加剧了市场的恐慌和对那则“减产预言”的信任。

几天之内，一场针对“福瑞祥”的、看不见的挤兑风潮，悄然形成。

沈云霓坐在帝师府的书房中，听着属下汇报市面上的风云变幻，面色平静。这只是第一步，一次试探性的攻击。她要看看，赵王麾下这个重要的商业据点，能撑多久，而赵王，又会如何反应。

她并没有等太久。

这天夜里，她刚服下陆景明送来的汤药，准备歇下，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类似石子滚落的声响。

不是东宫的暗号。

沈云霓瞬间警觉，悄无声息地移至窗边，侧耳倾听。

外面寂静无声。但她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杀意的气息，如同暗夜中的毒蛇，已然锁定了这座书房。

来了。赵王的报复，比她预想的更快，更直接。

她没有出声呼唤护卫，只是缓缓抽出了袖中那柄陆敬所赠的匕首，冰冷的触感让她精神一振。

就在她全神戒备之际，书房的门扉，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被利刃撬动的“咔哒”声。

一道狭窄的缝隙，在黑暗中悄然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