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卿 第10章 蛛丝马迹

王焕的死，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池塘，在徐州官场激起了滔天巨浪，余波更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迅速传回了京城。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与王焕有过往来的官员人人自危，昔日车水马龙的徐州府衙和漕运分司，如今门可罗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大厦将倾前的死寂。

沈云霓却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她没有再大规模提审官员，也没有继续深挖王焕的余党，只是命令禁卫严密控制着已查封的王焕宅邸、别院以及卫所值房，将所有搜出的文书、账册、信件，不分巨细，全部装箱封存，运回驿馆临时清理出的房间。

她对外宣称伤势反复，需要静养，谢绝一切访客。甚至连每日的汤药，都由陆敬亲自煎煮、送入房中。

真实的景象是，在那间被烛火和油灯照得亮如白昼的房间里，沈云霓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却更为凶险的搏杀——与时间搏杀，与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符号背后的真相搏杀。

成箱的卷宗堆积如山，几乎将她单薄的身影淹没。额角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身体的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但她靠着陆敬那效力强劲却后患不小的汤药，以及一股不肯服输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着。

【系统，启动最高效模式，扫描所有文书，重点识别特殊符号、密语结构、异常数字组合。能量点持续输出。】

【指令收到。全面扫描启动……能量储备下降至45%……发现加密信息片段，正在尝试破解……】

脑海中，系统的运算能力被催发到极致，海量的信息如同洪流般被筛选、分析。沈云霓则凭借着她超越时代的逻辑思维和对人性的洞察，负责最核心的关联与推理。

她的目光，首先聚焦在那几封与狄人往来的密信上。信中的文字经过特殊处理，看似普通的商贸文书或问候函，但在特定位置替换词语、改变句式结构后，便能解读出完全不同的意思——关于边境驻军换防的模糊信息、关于特定物资运输时间的打探……

“不是大规模的勾结，”沈云霓指尖点着译出的内容，声音沙哑地分析，“更像是……有针对性的、小范围的利益交换和信息贩卖。王焕这个层级，还够不上通敌叛国，但他利用职务之便，为某些狄贵族提供方便，换取金银，是可能的。”

这解释了部分钱财的来源，但似乎并非全部。

随后，她的注意力被那些从王焕密室中搜出的、与官方账册制式不同的私账所吸引。这些账册记录更为隐晦，用了大量的代号和标记。其中，一个由三道交错波浪纹组成的符号，出现的频率极高，往往伴随着最大额的金钱往来。

“三道波浪……”沈云霓蹙眉沉思，这个符号她感觉有些眼熟。她迅速调取之前分析漕运总账时的记忆，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这个符号，曾作为某个“漕帮”的暗记，出现在几笔背景复杂的“河道清理”费用旁。

漕帮？民间帮会，竟与卫所武官有如此巨额的资金往来？

她立刻下令，让禁卫秘密抓捕了几名徐州本地熟知漕帮事务的“牙人”和退役老漕工，分开秘密讯问。

得到的零碎信息逐渐拼凑出一个轮廓：那个三道波浪纹，属于一个近年来迅速崛起、行事诡秘的“翻江帮”。此帮会势力庞大，几乎垄断了徐州段运河的“私货”运输，与官府关系“密切”，但帮主身份成谜，极少露面。

“翻江帮……王焕……”沈云霓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官匪勾结，利用漕运夹带私货，牟取暴利。这或许才是王焕最主要的财源。”

那么，炸船、刺杀，是为了掩盖这个吗？似乎说得通，但沈云霓总觉得，哪里还差一点。王焕背后，应该还有更高层级的人，在指挥和分润。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些密信和私账上，聚焦在那些尚未完全破解的、更为古怪的符号和数字组合上。有些符号，带着某种宗教或秘密结社的意味；有些数字组合，则像是某种密码。

时间一天天过去，京城方面似乎也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沉默。皇帝没有新的旨意到来，朝堂之上关于徐州之事的争论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这种沉默，反而让气氛更加压抑。

陆敬每日准时送来汤药，诊脉，偶尔会看着沈云霓熬得通红的眼睛和越来越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但最终也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留下更浓的药汁。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沈云霓正对着一页写满了怪异数字的私账苦苦思索，这些数字排列看似杂乱，但隐隐又遵循着某种规律。她尝试了多种常见的密码本破解方式，皆告失败。

精神与体力的双重透支，让她一阵阵头晕目眩，眼前的数字也开始模糊重影。她不得不停下来，靠在椅背上，闭上干涩的眼睛，用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叩”两声响，如同夜鸟啄击窗棂。

沈云霓猛地睁眼，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这不是她与禁卫约定的暗号。

“谁？”她压低声音，手悄然摸向藏在袖中的匕首——这是遇袭后陆景明塞给她的，说是“防身”。

窗外沉默片刻，随后，一张被卷成细筒的小纸条，从窗缝中被塞了进来，轻飘飘地落在她脚边。

沈云霓没有立刻去捡，而是屏息凝神，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只有风声，再无其他。那送信之人，已然离去。

她等了片刻，才缓缓起身，捡起纸筒。展开，上面只有一行娟秀中带着锋芒的小字，墨迹尚新：

“欲解数字谜，当寻《河洛算经》古本，序九页，逆读之。”

没有落款。

沈云霓的心跳骤然加速！《河洛算经》？这是一本流传不广、甚至被视为旁门左道的古代算学书籍，翰林院书库中似乎藏有一本残卷。此人如何知道她在破解数字谜题？又为何要帮她？

是陷阱？还是……另一股势力的示好？

她来不及细想，立刻凭借记忆，回忆起那本《河洛算经》序九页的内容。那页讲的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河图洛书”衍化阵法，文字佶屈聱牙。逆读？

她尝试着将记忆中的文字倒序排列，再结合那页上的图示方位……

一道灵光如同闪电般劈开迷雾！

她猛地扑回桌案前，抓起那页写满怪异数字的私账，按照刚刚悟出的、基于《河洛算经》序九页逆读衍化出的解码规则，开始重新排列、换算那些数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越来越亮。

当最后一个数字被转换，一组全新的、代表着日期、地点、数额的清晰信息，呈现在她面前！

这页私账，记录的竟不是普通的金钱往来，而是几笔通过“翻江帮”渠道，向京城某个特定方向输送的、极其隐秘的巨额资金！其中一笔的日期，赫然就在她离京赴徐州前几日！而接收方的代号，是一个古朴的篆体“鼎”字。

“鼎……”

沈云霓放下笔，缓缓靠回椅背，长长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药味的浊气。脸色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平静，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资金流向京城。

代号“鼎”。

结合王焕死前未能说出口的“京里的……”

以及，那威力巨大、绝非普通江湖势力能拥有的火药……

所有的线索，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猛地串了起来，指向了一个她之前虽有猜测、却始终缺乏直接证据的目标。

她拿起那张匿名纸条，凑近烛火，火焰迅速吞噬了娟秀的字迹，化为灰烬。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她知道，是时候回京了。

这场棋局，下一落子，当在帝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