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溪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就算周钧安做不到,北境秦家也不会这样任人宰割,门牙都被掰掉了还能一声不吭地受着。
要知道周钧安不仅仅是夺嫡路上的皇子,还是北境军战功赫赫的将军。
而且周钧安早就是名震大梁的守境将军,没道理连一个每日招猫逗狗喝酒遛鸟的逍遥王爷都保不住。
此事有待深究,但是现在不是时候。
周钧安用剑鞘挑起一件外衣扔到周钧实身上,好让他在林寒溪面前没那么暴露和难堪。
周钧安冷漠垂眸看着周钧实,不生气不怨恨,只是在看一坨烂泥。
其实他对自己的这几个哥哥并没什么好印象。
八岁之前,他还在皇宫做小皇子的时候,父皇还常常到宁华宫去。哪怕秦时情压根不理他,也照去不误。外人都认为皇贵妃身经两帝,恩宠无限,背地里却骂狐媚惑主,亡国之相。
这样的态度也延伸到了周钧安身上。
宠妃之子,皇上自然多加关怀。为了争夺父皇的目光,这几个哥哥没少在周钧安身边转悠。
父皇在的时候,兄友弟恭,恨不得手把手喂周钧安吃饭。父皇不在的时候,专挑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下手,也不知道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本事,让周钧安又痛又不留痕迹。
偏生周钧安小时候是个倔强的性子,捂着周钧宣的嘴巴不让他乱说。
他觉得自己是皇宫中的弃婴,父母健在的弃婴。
既然是弃婴,那就无处诉苦。说出来只会让母妃笑话,让母妃看不起。
周钧实早就被林寒溪看了个干净,大姑娘都不害臊,他自然无所顾忌,甚至为了那没所谓的挑衅,试图将衣服扔下去。
周钧安一眼看穿他的意图,钉了他一眼,周钧实的恶行没能实现。
这也不妨碍他嘴上犯贱。
“呦,说曹操曹操到啊,我的好弟弟。就算你死不了,这眼睛也能阻挡你登上皇位。你再得宠,还不是跟你娘一样是个贱种!”
周钧安一脚踹翻了蓄意挑事的四殿下,肥猪肉在空中摇晃颤抖,生生翻了一个跟头。
周钧实身后就是矮榻,此刻的他双脚朝天,脑袋耷拉在榻边直往下掉,门牙磕掉了半个,狼狈至极。
人真是奇怪的东西,在绝境之中有人愤怒暴起,有人慨叹天命,还有人像周钧实那样恨不得天雷都劈到自己身上。
周钧安脚尖捅在周钧实的后脖子上,他的咽喉被卡在小榻边缘,口水流了一地,双手无力地摇晃。
“我母妃,也是你能置喙的?”
周钧安平日在外的形象都是不苟言笑的,但是也到不了冷冰冰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地步。
可是此时此刻,周钧实如坠冰窖,突然意识到自己再寻死,那可就真死了。
寻了半天死,临到鬼门关,周钧实的脑子拐了个弯,突然不想死了。
但是由不得他了。
雨声减小,林寒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于是和周钧安一起回头朝着声音来处看去。
是林府的护卫。
“姑娘,含蕊找到她的妹妹了,我们......还挖吗?”
林寒溪问:“挖出来多少?”
“只是在西北角的榕树下,挖出了十七具尸体,一层盖一层......下面不知道还有多少......”
“挖,全都挖出来,一个不落,注意不要遗落尸骸!”
“是。”护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转眼便消失在雨幕之中。
“晏清”林寒溪没有回头,她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说。”
“我向你借个人。”
周钧安点了点头,点完才想起来林寒溪此刻背对着自己,是看不见的。于是抬高了声音,“照海!”
“在!王爷!”照海应声入门。
“去把杭秋明带来。”
“啊?”照海心中叫苦,上次给林寒溪带消息带的灰头土脸的,这词还要冒着大雨将早睡早起的杭秋明从侯府的暖窝里捞出来。
怎么倒霉事都是他去干?
腹诽归腹诽,照海除了加快动作也没有别的选择。
林寒溪整理好自己消沉的情绪,转过身来,“多谢。我看过四王府的花园图纸,榕树之下已有十七具尸体,那整个花园若是埋满了,少说也有百人。大理寺和刑部的殓房......”
“不够,远远不够。”她似乎脑子有些乱,竟然跟自己说多谢。
林寒溪正想着把尸体运到哪里去比较合适,周钧安补充道:“城西是乱葬岗,乱葬岗往西十里处有一个宅子,送去那里吧。”
“好。”她现在没心力思考着宅子是谁的,买来干什么的,主人是否会同意将这么多尸体放进去。
周钧安说可以,那就是可以。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商量收敛尸首的事情,完事了才一起低头去看摸着脖子疯狂喘气的周钧实。
林寒溪的双手笼在狐裘之中,不住地发抖。
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忍住了一刀结果周钧实的冲动。
然而狐裘被人轻轻掀起,一个冰冷的物件被塞到了手里。
林寒溪的指尖轻轻划过,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
她转头去看面露不忍的周钧安,皱了一下眉。
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
她的身子在发抖,她的眼睛透出了血红,她的嘴唇惨白无血。
周钧安安慰地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
那动作轻巧,似乎在同意今晚吃泉水羊肉而不是烤熊掌这样的小事。
周钧实看着这一对狗男女在自己面前眉来眼去的,拿不准这俩人在商量什么,刚想说什么就忽然被按住了脑袋。
噗嗤!
下一刻,他此生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腥臭的鲜血溅了她一脸,她浑然不觉,只是一刀毙命,将周钧实的脖子捅了个对穿。
鱼泡眼狠狠鼓起,似乎下一秒就要掉出来,口水混着鲜血染红了他的前胸。
林寒溪犹觉不够。
手起,落。
手起,又落。
手起,再落。
周钧安眼看着周钧实半个脑袋松松垮垮摇摇晃晃,残碎的肉连着筋骨,然后厌弃地松了手。
林寒溪用力过猛,自己的虎口和掌心都划出了深深的口子,直到周钧安将她紧握的血刀夺了过来,她都没有回过神来。
周钧安看着她的脸,深觉不好。
她的眼睛,失焦了。
芸娘说过,随着时间的推移,林寒溪会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情绪和行为,甚至会出现失去神智的行为。
她会偏执,会阴暗,会伤害包含自己在内的任何人。
方才周钧安把刀递给她,就是希望她不要将自己的情绪掩藏起来,那会加快她的毒发。
谁知道她气晕了头,理智喂了狗,压根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周钧安用帕子包住了林寒溪血流不止的右手,动作轻柔缓慢。男子炙热的体温将林寒溪的手背焐热,暖意逐渐延伸至肌肤,血管直至心脏。
她忽然吸了一口气醒了过来,后知后觉:“我......嘶......”
周钧安不说话,愠怒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头乖乖给她包扎。
“晏清,我疼。”
可怜巴巴的。
“你只知道你手疼,不知道我会心疼吗?”
她左手抚上周钧安的心口,小声道:“那我给你揉揉。”
瞥了她一眼,周钧安将她右手包好拢在狐裘里。
林寒溪随着他的动作低头,看见好好的狐裘染上了血,不禁有些可惜。
“脏了。”
周钧实报复似的用狐裘将林寒溪包的更严实,“那也不准脱。”
“好吧”林寒溪看着血水即将蔓延至脚边,拉着周钧安往旁边躲了躲。
周钧安:“你害怕?”
刚刚不是杀的挺痛快吗?
“这是我的新鞋子。”
周钧安被林寒溪不合时宜的节约逗乐了,“要不要我把你抱出去?外面雨下的很大的。”
她扭头去看,似乎在思考有没有必要。
但是周钧安已经笃定,很有必要,不由分说将她抱了起来。走到门口的时候,风池十分有眼力见地给二人打了伞。
哪怕自己还淋着,王爷也要毫发无伤。
王妃更是要一尘不染。
她回头真诚地朝风池道:“你们王爷,有点不开心。”
您问谁呢?为什么不开心还用说吗?
也不管风池牙疼的表情,林寒溪在周钧安脸上亲了一口,“一会就开心了。”
周钧安死咬着牙,才没笑出来。
“不过我杀了周钧实,你怎么收场?”
“我本来也是要取他性命的,只是没想到你在这里。怎么,现在想起来为我担心了?”
“不是你递给我刀的吗?”
“谁知道你这么狠,脑袋砍不下来不罢休。不过,你不会半夜坐起来给我一刀吧?”
“那不能够,可能......两刀?”
“那你最好先知会我一声,我洗干净送到你床上。”
风池感觉自己的牙一会酸一会疼,恨不得变成一个透明人。
小两口冒着大雨,没有选择回林府,而是去了更近的六王府。
府中热水早已备好,令林寒溪惊讶的是,六王府中新修了一个浴房。
她今晚似乎有些兴奋过头了,一个劲地闹他。
为了不让林寒溪的右手碰水,周钧安干脆将她的右手绑起来吊在了一旁的架子上,所以她只能举着胳膊和周钧安说话。
林寒溪觉得这样子有点羞耻,没少往一旁躲。周钧安觉得少见,挨着她不离开,搞得堂堂林家主脸红的滴血。
没办法,只能转移周钧安的注意力。
“你明明就不怕杀了周钧实,为什么今天才动手?”
周钧安一听,果然少了些绮艳的心思。
“我今天才把知道的人都结果了,只剩下周钧实自己。”
“我不怕与他撕破脸,我怕的是七弟知道这件事。”
“那样,我就没有兄弟了。”